崔玉往回走,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想她崔家百年大族,世代忠良。自大央开国后,她崔家就自诩是纯臣。
三百多年了,崔家从不拉帮结派,哪代帝皇登基,她崔家不是宠臣重用之列?
可事情到了母亲那代就什么都变了,她也知道纯臣不是那么好做。九五至尊之位哪个皇嗣不想挣上一挣,可皇位只有一个!
当年七女夺嫡,说又能想得到最后的赢家乃是宫侍所生的十七皇女呢?
按辈分,前面挡着六位皇姐;比身份,前面六位皇女的爹家哪位不比宫侍出生的十七皇女尊贵?可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出乎意料,结果总比想象中的复杂的多。
“哼!”事情到了这里,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原点。如今的女皇当年的十七皇女,那么如今的二皇女会不会是以后的女皇呢?
“呵呵……”冷哼一声后,崔玉止不住的是一声苦笑。
她崔玉好歹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今竟被一个七岁的孩子给拿捏了…这皇家啊…她当真以为她会将所有的宝都压在她一个孩子身上吗?
这会复又想起她适才偷偷留给自己的谜语:二人不是人,二人又是人,二人只是一个人!那孩子莫不是被别人为难住了,又来难为自己吧!
她崔玉不说是才高八斗,那也是知识渊博的人,笑话,这谜底分明是——夫人!
夫…人!
脑子似乎被晴天霹雳,崔玉踉跄几步终于抓住了一旁的花枝让自己站稳起来。不…那孩子一定是在别处听见这个谜语才来考考自己的,这一切都是巧合!
心蹦蹦蹦的直跳,冷静下来的崔玉还是不敢置信。当年亮儿入宫这事明明做的很隐蔽,眼下知情的人早已入了黄土。而亮儿顶替的宫侍东来也是孤儿身份,这事…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事……
“崔太医!”声音在背后想起,崔玉脚步一滞。
“张宫侍?”崔玉回头,细想了一会,身子微微一弓。
“奴才不敢!”张乳爹见她向自己行礼,脚往旁边一挪避开了她。身子又俯了俯,算是回礼。
“张宫侍乃皇贵君身边的第一红人,受奴婢一礼是理所当然的,奴婢不做御医很多年了……”
“多年未见,崔太医似乎老了许多。”张乳爹看着崔玉的满头白发真心感慨道:“时间过的真快!”
“都四十多岁了能不老吗?”崔玉倒是不介意,自嘲:“人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到了我这里倒成了夺命刀了!”
“崔太医说笑了!”
“我可不是说笑,在过些日子,老妇就真的老了!”
“奴才妄言,崔太医可别放在心上!”老了在民间是死了的佳称,张乳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特别不爱听这些话。
“说吧,你又找老妇什么事?”
“又?”张乳爹老成精了,在宫中一待多年早就将察言观色的本事练的炉火纯青。听此,不在意的疑问道:“莫非还有人比我张宫侍还早?”
“刚才不就是有一个人么!”心蹬了一下,崔玉暗骂自己大意。好在她从小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倒也没让张乳爹看出什么不同之处。
“崔太医指的是二皇女?”宫中的事往往比集市传的还要热闹,故此,适才的事张乳爹也是知道的。
“哼!不是那毛头女子还能是谁!”崔玉故作生气,拂袖将脸转到了别处,免得脸上的表情被张乳爹看出点什么来。
“二皇女年幼,崔太医可别跟她一孩子计较什么,若真有些什么,奴才先替二皇女赔罪了!等奴才禀告贵君之后,必让二皇女亲自来给崔太医道歉!”若真是这样,张乳爹倒能理解。
崔太医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爱安静的,听闻她看病的时候都会将病人的家属赶出屋外,不然就不看病。如此想来,她所谓的找是指二皇女扰了她的安静,找茬吧……
“老妇事多,张宫侍有事还请直说吧!”一个乳爹竟能代替二皇女,心下不以为然,崔玉突然有些可怜那个孩子了。
“既是如此,奴才就不多言了!”快走两步到崔玉面前,压低声音,张乳爹道:“玄贵君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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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从景荣宫出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慢慢的往居住的方向走去,说是居住倒不如说是废弃的院子。平时明明很快就到了,可真到了院子门口时,崔玉抬头一看天色,这会天色一黑,哪还有刚才看见的橙色亮光。
嘴角有些苦涩,崔玉舔舔嘴唇,这才发现腹中竟然一日未进粮水。推开院门,她轻轻的走了进去。那是个小院子,很小很破旧。
正对门有三间房,中间的空地有口枯井,整个庭院的格局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干净,干净到院子里没有一件杂物。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崔玉脑子一阵发愣,身子已经快步的走了进去。
“你…你回来了!”床上躺着的正是今早被年华下令用刑的宫侍,一见到她,那人声音都雀跃了几分。
“嗯,好些了吗?”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崔玉不用问都能猜得出这是宫里上好创伤药。
“好多了!”宫侍声音干干的,就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热气:“二皇女没有为难你吧!”眼里带着期盼,虽是这么问,可眼神坚决的否定了一切。
“没有!”崔玉的眼神黯淡不清,过一会又看向他:“好好休息,晚上可能会有点烧,明天伤口好些就会自己退了,要是晚上烧的热了就唤我一声……”
“我就知道!”不待崔玉讲下去,宫侍已经开口打断了她。声音里满是欣慰:“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良善的!”
“是个良善的!”崔玉点头附和。她知道他渴望孩子,又在二皇女身边做过三年乳爹,对于那个他曾带过三年的孩子,自然而然的会将一腔疼爱放在她身上。
还想说些,那宫侍已经开始细细的唠叨:“可能是身子未好全,再加上我今个也是冒犯了,心上有些不舒坦!”
“我没事,你别在意!那孩子才经历……”话到嘴边,却是抽噎的开不了口:“从小亲爹爹就不疼,这才几岁啊,哪能把她给舍弃了…她心里说不定苦着咧…”
“我去给你倒壶茶水!”苦涩实在是压抑的让人受不了,崔玉提起装满茶水的茶壶,快步走了出去。
说是倒水,其实是个逃避的借口而已。回到自己的房间,崔玉忍不住将桌上唯一的一块镜子摔在了地上。
“啪!”锈迹斑驳的铜镜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崔玉看向碎片,地上的碎片很多,其中还有几块大的,碎片里清晰的现出了她的身影。
她弯下身子静静的看了一会,镜片的身影虽小,倒也不怎么模糊。那个满脸沧桑,一头白发的老妇真的是自己吗?
原来,她已经苍老到这个地步……
将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的捡到衣摆兜里,越捡下去视线越是看不真切。他以为她不想要孩子吗?她虽被封宫,可身为御医的她早就将自己的身体调养好了。
孩子,除非逃离皇宫,不然此生想要孩子都是痴梦…如果上天真能给她的孩子,哪怕那孩子是个男孩子也好啊……
“咚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崔玉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
“嬷嬷可用膳了?”门外站着的是管院子的李嬷嬷,此刻她手里正提着一个竹篮子。不用看,鼻子灵敏的崔玉都能知道白布下面遮盖的是些什么。
“你有事?”对于这个老是给自己百般刁难的婆子,崔玉没有什么好脸色。
“哎,能有什么事,给你送饭呗!”那婆子用肥臀一把撞开站在门口上的崔玉,脸上强挤起一推笑容,大脚利索的走到房间里。还不待崔玉开口,白布一掀,四菜一汤已经摆在了桌上。
“你……”才从景荣宫回来,这管院子的婆子就送来饭菜,平时这饭食都得自己去食堂拿,而今日不但送上门来还比往常丰盛了!
“嘻嘻…你慢用啊,碗筷明早我再来收拾就是!”那婆子被崔玉看得浑身不自在,自知平时欺负人狠了,眼下人家飞达了估计也没自己什么戏放下饭菜就往外走。
崔玉坐在凳上,桌上的饭菜虽香,可这会她居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饭菜还热乎的很,有股白烟一直晚上冒。
白烟慢慢散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对着自己,崔玉惊吓的往后一退,人已经坐到了地上。
“我即已知…必护你周全…必护你周全…周全…”那话不时在耳朵便绕着,突然,对面那双眸子变成了先帝的眸子
崔玉记得,很清楚的记得那是她十七岁那年。
有一回她在集市上偶遇微服出巡的先帝,那人见过她的针灸术之后,很肯定的对她说:“卿之大才,必成大器!”那时,家中长辈无一不反对她研究针灸,可那人,那人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她。
后来,她果然成才了,一手神出鬼没的针灸之术名满天下。好多年了,她都忘记了那人的容颜。唯那双深邃的眸子她一直记在心里。
心漏了一拍,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那双眸子又变得漆黑,一张稚童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等等!”崔玉一口气跑了出去。
“崔嬷嬷还有事?”那婆子回头,一副讨好的模样。
“没什么事!“崔玉摇头:“东来的腿骨断了,麻烦嬷嬷转告张宫侍一声,贵君想要的刺绣可能得等半年了!”
”好好!老婆子一定把话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