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受刺激的遁走了……安澜瞅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做灯笼的材料,弯腰拾起,放置到角落。
烬行到窗边,负手看着斑驳陆离的窗外。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一树繁花,刹那间暗影浮动,一股悠远清淡的馨香如丝如缕的弥漫进来。
他颀长单薄的背影融在那一窗半明半昧迷离的光影中,慢慢失去轮廓,纵然是那般妖艳张扬的绯色,依旧不可避免的抹上星点黯色。
“这个人、变了许多。”他淡淡说起,言语不沾半点情绪。
望着烬的背影,安澜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静静聆听着窗外风吹树叶沙沙的响,心里却无声滋长出细细密密的藤蔓,繁乱无比。
是的,变了,真的变了。
以前的李斌,胆小懦弱,淫邪好色,尽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哪会像今日这般,堂而皇之的那样说她;还大大咧咧的出声搭讪。
从头到尾,虽是一副狎昵的调笑,却不涉半分情欲。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人经历了什么,让他变化如此之大?
不过,一想到刚才李斌错把烬当成女人她还是想笑,忍不住调侃一句:“烬美人,你的魅力已到达人畜不限,男女通吃的的境地了。”这畜,指的自然是那只至今还被关禁闭、有着恋主情结的七宝。
烬回首看她,眉梢轻挑,“安澜,你这是在嫉妒我吗?”
笑容一滞,安澜佯装不屑的侧过头,撇撇嘴道:“岂会,只是为你兴叹一下。”
烬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瞅着被安澜扔在角落的东西,问起了不相干的事:“你连灯笼都不会扎了吗?”
安澜颦蹙,恍然想起他给她看的关于这个身体过去的资料里提到过一件事:苏梨为了向楚久莫表明心迹,曾亲自动手制作了数个大红灯笼挂满合欢树,并在每一个灯笼上写着绵绵情话……
但换来的,是他一句“不知廉耻”。
思及此,安澜冷冷一笑,“扎这个干嘛,我又用不上。”
烬淡笑未言,走至角落,拣起那几根缠着红绸的竹条,坐到小凳子上,低首摆弄了起来。
竹条被他弯曲衔接成圆柱体状,散开的红绸飘带绕于指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打着旋儿轻盈舞动,灵巧缠绕于衔接的地方。
安澜见他那手法娴熟,倒是有些意外,她凑了过去,蹲在烬的身旁看他做灯笼,谁也没说话,只有竹条被撇弯发出的细细的响声。
不一会儿,灯笼的框架已被扎好。
“接下来要制作灯身了,你打算在纸上画什么贴上去?”安澜看他做也来了兴致,仰头问道。
烬拿纸试了一下要裁剪的范围,头也没抬,似是随口一问:
“如果是你,你想在上面画什么?”
“如果是我……”
安澜想了想才答道:“如果是我,我就画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等在家门口,盼丈夫归来……”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在说这句话时,似有一道柔和的光浅浅润润的倾上眼角眉稍,渐次而微妙地折射出一种难言的脉脉温情,缓慢绵延。
烬动作一顿,抬眸凝视安澜,他瞳孔幽深,晦暗,渐渐缭绕起一缕轻薄隐约的恍惚之色,染着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淡淡的愁与淡漠。
他的目光似穿透了安澜,看到了一段尘封的往事,那一段昏黄惨淡的剪影,涂抹了一层层被时间丢弃下的脏污……
记忆的画面,面目全非,掩盖了,更为丑陋的一切。
等待……等待!
欲说出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却最终溜回了心底。
忽然,烬偏首看向一处,安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紫衣女子款步姗姗而来,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清丽温婉。
随着她施施然走近,美眸顾盼间华采流溢,红唇漾着清淡浅笑,映入安澜的眼中。
但这娇媚女子的眼里,唯有一簇红,妖冶绽放,开的满满的。
安澜扭头看着烬,果然,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了吗。
安澜咂咂嘴,都是这么亮瞎眼的俊男美女,来个一见钟情,再见定情,不见殉情什么的不正是言情剧里最常见的戏码嘛。
微眯起眼,她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坐等他们眼神交流完,女子才移目看过来,冲着安澜微微俯首屈膝,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挽香多谢今日医女相救。”
“这是我该做的,挽香姑娘不必多礼。”安澜站起身,虚扶了把女子,也礼节回笑道。
“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木挽香目光垂落,看向依旧坐在小凳子上的烬,面如冠玉,雍容清贵,心头微跳,眼中有些光芒,晶莹闪烁。
这个男子,被他一眼掠过,她就觉得自己在他亮如漆玉的眼中无所遁形,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渺小卑微之感,恍然间竟有低头施礼的冲动……
那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拥有的眼神,她相信、她没有看错。
但半天没听到他的回复,她脸色一僵,面染上浅浅的桃色,酡红醉人,只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矜持的笑容。
安澜见美人神色难堪,戳了戳坐的稳当的烬,提醒道:“哎,人家正问你话呢。”
烬却似没听到般,依旧摆弄着半成品的灯笼。
安澜凝眉,暗叹这人是不是欲擒故纵,刚明明就是看人家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的,这下又来装深沉?!虚伪!
“是挽香失礼了。”贝齿咬唇,女子眸子波光潋滟,似涌上一抹委屈,惹人怜惜。
气氛有些尴尬,安澜干干笑道:“挽香姑娘既然已经好了,就收拾一下东西,快些离开吧。”
听见此话,木挽香身后的男子奇怪的看了眼安澜,似乎有些不明白明明看起来温和有礼的女子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赶人的话。
他哪里知道安澜这也是无奈,眼瞅着天色将暗,药老他们也快回来了,这女子要还留在这,那她就不好跟药老交代了,以药老的性子,接下来只会更让这女子难堪,所以、还不如现在让她快些离去。
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赶”人了。
木挽香唇咬的更紧,都咬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柔弱无措溜了一眼烬,发现那人并未再瞧她,面容一黯,她眉染轻愁的看着安澜,似有为难的说道:“医女,可否让我们在这借宿一晚,我们可以付钱。”
“挽香姑娘,真的不行,我们医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留女客,还请见谅。”
“可你也是女的,为何……”木挽香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她看安澜冷下来的目光,连忙说道:“挽香初来洛云城,无亲无故,也不知寻何处歇下才安稳些,医女你能不能通融下……”说着,她眼眶竟开始微微泛红……
对于种轻易示弱的女子,安澜真的是没有好感了,冷笑的打量她身着的那袭华美宫衣,再加上之前她为她擦身,那细腻光滑的皮肤,分明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之类的人物。
她把自己说的那么凄苦,安澜也隐隐察觉,她意本不在留宿医馆,而是因为某人吧。
安澜更是烦躁的抓了抓头,索性道:“不行就是不行,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就走了,留烬跟她相处一室。
谁惹的桃花债,谁去解决!
而她、要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了,比她漂亮的女子数也数不尽,装模作样的女子她也看得多了,为什么偏偏对这个尚欠火候的女子敌意这么大?
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控制,走向了未知。
“安澜。”还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呼唤,言语间似流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细细密密的织成一张网,温柔的从后方包围过来。
安澜回首望见那人踏风而来,衣袂翩翩,身后似迤逦出朵朵红莲盛放的光景,映着大堂浅浅暖暖的灯火。
他含笑的走近,再近一步……
迷离模糊的光影中,她似乎清楚的看见了,他眼里盛着的、恍若隔世的脉脉柔情。
时光凝定,心底骤然吟起那一句梦中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又想绵长叹出那千古绝唱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似有一股暖流流入心田,一波一波,轻柔的涌荡。
纵然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只凝成了一句:“你来了。”
“是,我来了。”低而优雅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响在耳侧,他衣袖翻卷间醉人气息弥散,馥郁如酒。
“我还替你说走了他们。”
听他悠悠说了这么一句,安澜愕然,信口问道:“你说了什么?”
烬微微仰头,抚上眼角的泪痣,平静复述道:“你挡路了,借过。”
“噗!”这也太无视人家了吧……
他这一走,大堂里都没管事的人了,那女子不走也得走了吧,安澜已经能想象出她尴尬羞愤的面容,但她居然很坏心眼、很虚荣的、有些高兴。
睨了一眼烬,她故意嗤笑道:“有风度的男人应该给女子让路,况且,你刚不是盯着那女子看了半天嘛,怎么,舍得赶人家走?”
烬好笑的听着安澜故意夸大事实、摸黑他的形象,深邃魅惑的桃花眼中掠过一道光,“我只是想通过她确定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
“你该给李斌开一副眼药了。”
这跟李斌又有什么关系?安澜不解的蹙起眉头,瞅着他“高深莫测”的神情,忽然,一个诡异想法跃上心头——
她惊异的试探道:“你不会是想确定你长得不像女人吧?!”
然后、她看见这人居然甚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迎上她古怪的目光,他摸了摸下巴,淡淡说道:“毕竟,被男人看上,还是让我很困挠的。”
“……”除了这六个点,安澜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亏她还觉得自己在古人面前挺前卫的,碰见这个异类,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一想到那个清丽柔弱的女子身后站着的男子,冷静自持,已没了白日里的慌乱急躁,一双黑眸风平浪静,似将一切内里的暗涌埋没。
她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子的……
却将那份在意深埋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化作默默地守护。
是因为身份的差距吗?永远隔着几步之遥,却如隔了一道逾越不了沟壑。
但你若回头,我便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