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正在恩忆被那道士拼命按在水瓮里的时候,突然跑来一个身高八尺,威风却不失文雅的青衣男子,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把那道士踢飞到梧桐树下撞得眼冒金星,然后把已经失去意识的恩忆从瓮里抓了出来。
嘉木一见小厮松懈,冲出来把湿漉漉、浑身冰冷的恩忆抱在怀里,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但恩忆只瘫软在他的臂膀,整个脑袋无知觉地耸耷着,口角还有带着柳叶的水溢出来。
“小白,求求你不要吓我,你醒醒。”嘉木感觉到恩忆浑身都被冻木了,眼泪倏地流下来,哭喊道:“我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你好不好,拜托你睁眼看一看我。”
可无论嘉木怎么哭,怎样喊,恩忆却动也不动。
太师瞅见那青衣男子,大声怒骂道,“逸飞,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这么闯进来的?”
“是我!”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紫衣官袍,头戴黑色乌纱帽,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快步走上前,闹哄哄的人群倏地一下安静下来。
嘉木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深邃悲痛又后悔的眼睛,一肚子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水,他抱着湿透的恩忆,哽咽地开口,请求道:“爹,求求你救救小白吧。”
而跟着容老爷而来的素衣见状,早就跑过去把恩忆抱紧了里屋。
“玉苍,你这是做什么,那是魅惑你宝贝儿子的猫妖!”
容老爷玉苍看着把眼睛瞪着老大的太师,作揖道:“儿子无礼,请问父亲,如何断定小白是一只猫妖?”
“它吃了砒霜都不死,不是九条命的猫妖是什么?”
“那请问小白如何会吃了砒霜?”
小白出事的时候,容太师并没在家里,事后也没挂怀区区一只猫的事情,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我如何知道她怎么吃了砒霜,大概是吃了混了老鼠药的东西罢。”
玉苍见父亲盛怒,又瞥眼到琴音躲在嘉树后面瑟瑟发抖,瞬间明白了三分,却也不好再追问砒霜之事,只是对太师说道,“儿子从镇江一路回来,听见百姓们都赞美容太师宅心仁厚,兼济天下,为民请命,是个难得的好官,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普天之下的老百姓会用何种眼神看你?”
容太师人在京城这繁华是非之所,加之年纪也大了,已经许多年不曾去过他地,听玉苍这么说,内心还是有些动摇,只是面子上挂不住,固执地说,“自从这猫复活后,嘉木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尽做些荒唐事,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嘉木好。”
“父亲,嘉木的事情我路上也有耳闻。子不孝,父之过,他这样是我管教无方,跟一只猫没关系。如今我回来了,自会对他严加管教,今日之事,父亲只不过受了这疯道迷惑而已,就这样罢了。”容府都知道,老爷从来是说一不二,便都静静地看着太师动静,但玉苍未等太师开口,已经指着那额头碰了一个大包的道士喊道,“逸飞,把这个妖言惑众的道士给我关进大牢,等我亲自来判。”
逸飞点点头,便把已经吓得尿裤子的道士拖了出去。
“父亲,这道士我自有惩处,傍晚风凉,你和母亲好生回房休息罢。弄竹,还不快扶老太太回房。”
弄竹一听,赶忙扶着魏氏。魏氏生有两子,大儿子是个武将,在战乱中丧生,只剩下这么个儿子,魏氏不想因为和他发生不快,便依了他的意见,对容太师说,“既然事情儿子都处理好了,我们还是回屋休息一下吧,眼见天快黑了,也是该用晚膳的时辰了。”
众人见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离去了,便也自讨没趣地散了,独独嘉树留下来,对父亲深深鞠躬,说道:“爹回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也好早早准备为你洗尘。”
“洗尘就不用了。你一天悠着点,别给我搞那么多事情就行了。”
“爹,这猫妖一事真心与我无关。你也知道爷爷的脾气,他认准了的事情谁能劝说得了?”
玉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那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穿什么,嘴唇动了动,想说破什么,可到头来,只挥挥袖子打发他走。
“爹,娘在家里等了你半年,你回来还是多去陪陪她。”
“这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做儿子的担忧。”玉苍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进了嘉木房间。嘉树站在梧桐树的阴影下,半垂着眼,使劲握住了手中的折扇。
玉苍来到嘉木身旁,看见刚刚还一动不动的猫儿已经半睁着眼微微呼吸着,长长吁出一口气,把手搭在了嘉木身上。
“爹,小白真的不是猫妖,她会说话是神仙姐姐教的。”
“我知道,她是你娘留给你的,自然有神灵保佑。”
嘉木转过身,苍白的脸上血渍已经凝固了,他跪在地上,扯着玉苍的衣服,哽咽道,“小白也从来没有让我做过坏事。”
玉苍的脸悲痛地抽搐了一下,他扶起嘉木坐起来,“芙蓉楼那件事情我不怪你,那不关你的事情,恭亲王府上要对付你,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嘉木没有听懂父亲的言下之意,但刚从鬼门关回来,趴在床上的恩忆却懂了。她看着这个慈爱而不失威严,冷峻而又不失温柔的男子,觉得他肯定是个睿智敏锐的父亲。既然他回来了,那嘉木和自己的日子就应该会好过一点吧。
不过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恩忆半是赌气半是认真地把这个宏愿埋在了心里。
※※※
月笼垂柳,凉风袭人。容老爷玉苍背着手,独自一人来到佛堂门口,听着里面的木鱼声,摇了摇头推开了门。
“如今晚上凉,你还是早早回房休息才好。”
窦氏听见是老爷声音,回首看着他,浮出淡淡的笑容,“有些睡不着罢了。”
“什么事情让你烦闷成这样?”玉苍看着她丰腴而安详的脸,也笑了,坐在一张小桌旁倒了杯茶,“为嘉树还是为自己的良心不安?”
窦氏愣了,站在那里看着他半晌,然后平静地说,“我不知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有谱,明白得很。”玉苍的笑僵在脸上,责备道,“你看你培养出了个什么儿子?把天下大事放在一边,只做些手足相残的事情,有何意义?”
“老爷是在说树儿?”窦氏再无法装出平静的表情,跪在他脚边抓住他的手,辩解道,“树儿怎么会做手足相残的事情,老爷,你真的冤枉他了。”
“你以为我不在家,你们做的事情我就不知道?”玉苍见她还袒护嘉树,便有些窝火,拍着桌子站起来,“我知道我对你有亏欠,你心里一直有怨气,可如今桐木死了,嘉木也成了个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你非要弄死桐木唯一的孩子才肯善罢甘休么?”
“我没有,老爷。我从来没想过要嘉木死。”窦氏瘫坐在地上,泪眼婆娑。
玉苍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又不好收回来,而且想到她纵容嘉树至此,心里还是有些生气,便也顾不上安慰,一甩袖子走了。
窦氏扶着椅子,只觉得满心委屈。
嘉树睡前来给窦氏请安,看见这副模样,瞬间明白了三分,轻轻抱住窦氏软言安慰。
窦氏抓着他的袖子,泣不成声道,“树儿,你今后别再那样对嘉木了,为娘的不想被你爹厌恶。我们就好好做我们自己就行了。”
“凭什么,以前陈桐木那个贱人害你害得还不够么?为什么她死了,爹都还要偏心那个傻子,我决不罢休,绝不!”
佛堂外的菊花,在风中,飒飒落了一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