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安然在慕尼黑MUT医院醒来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她被告知自己一家三口刚刚从中国移民德国,父母遇车祸身亡,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差点成为植物人。
接着被一个华裔律师告知自己有一大笔遗产,除了数目可观的现金,还有一栋价值不菲的私宅。
另外,她还得到这位律师给她的一份入学通知书,上面显示,她移民前已经被慕尼黑大学录取,攻读法学院的硕博连读学位。
“可是,我连最起码的法学知识,起码的德语都不会啊?”
安然觉得这一定是个做到了极致的癫狂梦,也许,下一秒,就会醒了。
可是,一切荒唐都是生生的真实。
扑面而来的种种现实,容不得她心存半点侥幸。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根据你父母临终前遗言,交予你这些东西。”这个说着标准中文的律师不苟言笑,像个冰冷的机器人,递给她厚厚一摞遗产继承资料和全是德文的慕尼黑大学录取通知书。
“也许,大概,跟你失忆有关,原来你会,现在脑子装的东西都没了。”律师机械地指指安然的脑袋,摊摊手,他这话本是想安慰,却说得根本不好听。
说完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适得其反,随之产生的凝固表情显得很滑稽。
安然倒并没有多在意他的话太过直白,相反却心存感激。
至少,他似乎还有恻隐呢。
安然勉强对他笑了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乞怜地望向他:“我父母为什么没留下任何一点关于我们家庭的东西?应该留下了什么的吧?你还知道些关于我和我父母的什么事情不?”
“你们一家刚移民过来,中国的全部东西都已经变卖。”律师恢复了高贵冷艳。
“可是,照片呢,文件资料呢,这些不可能变卖啊,总该有点什么啊?”安然揉搓着双手,心里焦灼难耐。
看上去唯一可能与她过去会有联系的这位律师,被她当作救命稻草。
可是他却置身事外,表示只负责她的遗产继承事宜,其他一概不知,并且在办妥遗产交付之后,他也彻底消失不见。
她再也不知道自己失忆以前更多一点的细节,所谓私宅里也毫无蛛丝马迹,只是一栋陌生的、崭新的、空空洞洞的房子。
怎么会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安然不甘心,连续跑了半个月慕尼黑警署和移民管理处,她想知道更多,却都无功而返。
他们都表示需要她提供更多自己的资料,以便查询,可是,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律师告诉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德语,想要做什么都磕磕碰碰。
一切都太荒唐。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安然失了魂魄。
怀疑自己是个被捕获的外星人,或者是地球科学家们弄出的克隆人,也或许是在被当作试验品,进行某项机密试验。
所以才无亲无故,所以以前的生活才无影无踪。
慢慢的,她缓过些劲儿来,又觉得自己从荒唐的外星人、克隆人、试验品,变成一个一片空白的新生儿,只能在那栋没有人的大房子里,弱小地体会所有的茫然、无助、惊惶,以及慢慢悠悠袭来的孤单。
有那么些日子,安然在梦魇与现实的交替中,几乎快要发疯。
她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惊醒过来,与黑暗良久对峙。
不知道身在何处,分不清自己的真假。
但终究,生活还是得继续。
吃喝拉撒,阳光雨露,花草虫鸣,生命就是那么实实在在、接地气儿地摆在眼前。
人生并没有那么多无以为继的事情。
安然决心好好过起来的时候,一切也就没有那么糟糕难熬了。
当然,好在,她有一笔钱,许多事自然就没有那么难办。
安然首先想办法雇了一个会中文翻译,帮她办妥慕尼黑大学休学一年的证明和相关审核手续。
接着,雇了一个德语老师,在她那空荡荡的私宅里,密集教了她三个月德语。
再花了近一年时间,在整个慕尼黑,甚至德国其他城市晃晃悠悠,熟悉这里的一切,人、动物、街道、房屋、啤酒、土豆餐、面包、香肠,和四季的寒冷与温暖。
一年很快过去,终于融入这里之后,安然正式进入了有德版“常春藤盟校”之称的慕尼黑大学,在法学院开始了艰涩的学习生涯。
一切从零开始,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恶补德语和专业空白,第一学期还是毫无意外地,学业成绩惨淡,成为班里第一,倒数。
连德语都不熟练的人,要在德国学法学,还要硕博连读,估计读一辈子也没办法毕业拿学位。
她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不如退学另谋生路吧。
加上她了解到,这里拿学位是出了名的漫漫长路,无止无休。
安然想着模拟课上那个读博士读到四十岁的“老同学”,也环顾分析了周围同学的境况。即便是具有先天有利因素的德国学生都为拿法学LLM拼了命,何况自己这个连半路出家什么都不是的异国失忆生,真没必要踩着针尖去挤独木桥,把人生耗费在自己完全不擅长甚至是完全空白的这件事情上。
她越想越心有戚戚,终于在慎重思考了几天之后,铁了心开始写退学申请。
至于接着要做什么,她也还没想到。
一年多以来,几近本能的忙着适应各种外部环境,她却还没来得及了解自己。
慢慢来吧,她心里笑着,悠悠然地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