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平嚎哭着奔到一棵柳树之下,扶着树干痛哭,这种如鬼魅般的景象他本不忍多看,也不忍听闻,然而他却知道,以后他会不断看到这样的景象,听闻这样的故事,他拿手恨恨锤击着树干,“我好恨,我好恨。”他深深责备着自己,如果当时自己直接把孩子抱走也许根本不会有后面的惨剧,然而他也知道,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就算救了这个孩子,也不知有多少孩子还在遭受这样的惨剧。
陈元芳追上他。也不劝他,只轻轻拦住他锤击树干的手,把另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慢慢摩挲着。虽然看他痛哭,知道他心里痛苦已极,自从当日在邺城见他,他都是一个憨厚开朗的人,从没见他如此恸哭,陈元芳心里也很难受,她深知刘广平宅心仁厚,见到今日惨状却不能解救,必会深深自责,然而她却不愿去打扰他,只愿静静立着与他共同分担这份痛苦。
刘广平渐渐收敛心神,止住了恸哭,心里渐渐觉得平复了些,才擦干泪水,感激地对陈元芳说道:“走吧,我没事了。”
陈元芳也不说话,默默地把缰绳递给了他,刘广平骑上马,缓缓行着,思考着今后的道路,今天的惨景,使他的心更坚硬了一些,更坚定了他推翻石赵的决心。陈元芳也不打扰他,骑着马沉默地跟在他背后,夕阳渐渐落下,把二人长长的背影拖在原野上。
刘广平和陈元芳回到队伍之中时,众人已有些焦急,尤其陈元礼,实在担心妹妹,一见二人回来就迎了上去,看妹妹并没有受损伤,这才安心,虽见二人神色异样,也只以为是受了惊吓而致,并没有多想。众人见二人回来了,天色已晚,赶紧趁天黑之前,扎营做饭。
戌时时分,众人都已收拾干净准备入睡,柳家的两个执事的帐内却亮着灯,两人正坐在灯下商议事情。
柳刚咂着嘴道:“咱们这一路以来可受了不少苦,比哪次从河东跑邺都都遭罪。”
柳成点头同意:“谁说不是呢,以往咱们走这条线路,即使没有百八十人伺候着,也有咱们老爷的朋友沿途迎送,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柳刚叹道:“咱们做下人的,吃点苦原也应该,可你说,咱们柳家二小娘子,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哪受过这样的苦?这几日小娘子茶饭不思,眼看着都饿瘦了,想想我就心痛。”
“是呀,二小娘子待下人最好,可这也没办法,谁让这回出来太仓促呢。”柳成摇摇头。
“虽说条件差点,可咱们应该让二小娘子舒服些,主辱臣死,我这几天看二小娘子每日跟咱们吃差不多的饭食,都恨不得去死。”柳刚似乎真有些悲痛,眼圈都红了。
“死有啥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能再忍几日了。”柳成劝慰他道。
“你难道就没点主意?这可是咱们俩人的差事,让小娘子饿出个好歹,咱们俩将来可都没法跟大郎交代,大郎的性子可不像老主人那么好脾气”
“你是知道的,我自来没你办法多,”柳成是个直人,一摊手说道“你要有啥主意就说。”
柳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笑道:“主意倒不是没有。”
“那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柳成一听有办法,也来了兴趣。
柳刚神秘地笑笑说道:“我听说咱们大赵军中,出战的时候为军队粮草不足,多把人当菜人食用,谓之两脚羊,我有个堂兄弟在军中,他也吃过两脚羊,据说味道鲜美,不亚于羊肉,尤以小孩子的肉最佳。”
“你到底想说什么?”柳成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还真笨,那个刘广平军中不是有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吗,咱们找他要一两只来,做好了给小娘子吃。”
“那是你一厢情愿,小娘子又不是粗鲁武夫,怎么会吃?”柳成见他打着这个主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咱们并不告诉小娘子这是人肉,只说是打来的野山羊,她不知情,必然肯吃。”柳刚胸有成竹。
“那也不行,那刘广平怎么会答应。”柳成还是不同意。
“他?要不是为了他要收拢这群贼人,怎么会缺少饭食,老子这几天挨饿早对他不满了。他要不答应,到了上党,我就拿着老爷的书函,请上党太守问他个通贼,有他的好果子吃。”柳刚一听柳成提到刘广平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先冷静,再好好想想,这刘广平是咱们琪郎的相识,不如咱们禀过他,让他去说,出来前老爷也说过,此行一切听他的。”柳成还是有些踌躇。
“他算个屁”柳刚啐了一口,左右看看,小声说道“他不过是老爷认的一个柳家子弟,还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种,我服侍老主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让我听他的,我呸。”
“那你也不能莽撞。”
“你放心,我会跟刘广平好好说,大不了用钱买。这事由我一人承担。”柳刚拍拍胸脯。
柳成总觉得不对,但是柳刚执意要去,实在劝不住他,只好由他去了。
柳刚来到刘广平所住的地方,刘广平他们并没有帐篷,只是找个背风的所在,旁边燃起篝火,各自铺好铺盖睡觉,此时其他人已经睡觉,只有几个哨兵还在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刘广平倒是还没有睡觉,正坐在篝火旁,呆呆地看着篝火。
柳刚慢慢凑过去,忽然哨兵喝问道:“谁?”他吓了一跳,赶忙叫道:“自己人,自己人。”刘广平借着火光,看清原来是他,就挥手让哨兵不要惊动大家,虽不知他来干什么,也不喜欢他狗仗人势的样子,但想到近日多蒙柳家帮助,才挨过这段难关,心中始终有些感激,赶紧热情地招呼柳刚过来:“来来,柳执事,来坐这边,这里暖和。”说着就腾出来刚才自己坐的地方,自己坐在旁边。
柳刚看今日刘广平与往日不同,平日见了自己都是爱答不理,今天居然热情地招呼自己,他暗自欢喜,看来这小子也知道咱们柳府权大势大,有心巴结,今天的事儿十有八九要成。
他故意整整衣衫,清咳两声,踱着方步来到刘广平刚才坐的地方,却有些嫌脏,并不坐下,刚要蹲下,又觉得刘广平大喇喇坐着,自己蹲着,好像看起来跪在他面前,觉得不妥,可已经蹲了一半,想站起来,觉得今日是来求刘广平,又跟他素来不善,站着显得自己过于倨傲。
“柳执事,你来是有什么事吧。”刘广平看他老弓着腰,“别老鞠躬呀,您这么大岁数了,我承受不起呀。”
柳刚这才注意到,自己半弯着腰,确实很像在给刘广平鞠躬,顿时有些愠怒,但想到要有求于刘广平,这才按捺住心中的火气,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了,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放在地上,涎着脸笑嘻嘻地看着刘广平。
刘广平见他平日很是倨傲,以柳府老执事的身份总是倚老卖老,今天见他这副光景,肯定是有求于己,于是也不发问,等他来说。
柳刚见刘广平半天不理他,觉得没趣只好自己打开话题,试探着说道:“我们家小姐今日食不下咽,老奴看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刘广平不知他是何意,柳舒妍今日粒米未进,他听陈元方说过,今天听柳刚一说,想到这几天多蒙柳家周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关切地说道:“柳家小娘子是害病了?还是怎的?”
柳刚哎地长叹一声,心痛地说道:“小娘子倒也不是害病,只是这几日饭食实在粗恶,小娘子锦衣玉食惯了,如何吃得这些?”
“那怎么办,咱们离上党只剩几天行程,到了上党就好些了?”
“只怕小娘子身体弱,到不了上党就饿垮了。”柳刚摇摇头。
刘广平听他这么一说,顿觉得有些歉意,柳家本来也为柳舒妍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可是因为自己收留了这伙盗匪,又决定只在午时前后赶路,行程耽搁了几日,没想到竟导致柳舒妍病倒。
他抱歉地说道:“这样吧,我明日赶紧让人急行几日,采购了食物为小娘子送来,这样可好?”
“郎君有这份心意,老奴也很感激,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奴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是这样,老奴自生下来就在柳家,在柳家服侍了也有四十来年,也算柳府老人。柳家的两位小娘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有这二小娘子最为心善。。。。。。”柳刚顾左右而言他。
刘广平看他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说他在柳家如何资格老,一会儿说柳舒妍如何招人疼,并不说出他的主意,实在有些厌烦,就说道:“柳执事有话不妨直说,若是广平能做到的,必无所不允。”
柳刚一听大喜,他就是在等这句话,一拍大腿说道:“老奴所求,对于郎君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奴听闻,用孩童之肉做成肉粥,非常容易消化,恳请刘郎择两个四五岁的孩童杀了,二小娘子定能吃得进饭。。。。。。”
“呵呵呵呵”刘广平未等他说完,忽然发出一串森然的笑声。
柳刚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冷,他见刘广平咬着牙盯着窜动的火苗,如泥塑木雕一般,从牙缝里挤着笑声。
“刘郎不用亲自动手,只要把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柳刚话没说完,就咽进肚里。只见刘广平霍然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提起来,又掼在地上。
“你们一天没吃饭就要吃人?!你们吃人还没吃够吗?”刘广平冲着他怒吼着,“你们暗地里吃人也就罢了,还要明着吃人吗?”
“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吃过人?”柳刚觉得刘广平不可理喻,想跑掉,不过两条腿却实在不给他争气,哆嗦地如筛糠一般,怎么也站不起来。
“你们夺人田地不是吃人?你们夺人饭碗不是吃人?你们辱人妻女不是吃人?”刘广平怒吼着质问道,也不由他分说,耳光如雨点一般落在柳刚脸上。
“我没。。。。我没有呀。。。。。。啊啊啊啊啊。”柳刚欲待分说,早挨了几下。
“大平,住手。”柳琪突然出现在火堆旁边,赶紧拦住了刘广平,刘广平如发怒的雄狮一般,一把把他推开,柳琪只好死死抱住他的腰,柳刚趁着他们缠斗的功夫,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滚带爬地爬开。
原来却是柳成怕柳刚出事,偷偷地跟在后面,一见刘广平发怒,知道不好,赶紧把柳琪拉来,柳琪听说柳刚找刘广平说这种事,心道不妙,衣服都没穿好就跑过来了。
众人这时都已经被惊醒了,还不知发生什么事,都围拢了过来劝住刘广平。
这时,柳舒妍以为有人袭击营地,也慌张的找到陈元方,循声赶来。
柳刚一看小娘子来了,以为来了仗势,就跪在柳舒妍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起来:“这个贼人简直是个匪类,我好心好意地同他商议事情,谁知道,他竟然动手就打,真是贼骨头出身。”
刘广平一见柳舒妍,本来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他一心以为是柳舒妍差遣柳刚来同他商议,一步踏上前去,指着柳舒妍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