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维骐坐着马车,随那老者进了一所宽大的宅院,老者马车一到,一堆仆人仆妇都殷勤的围过来忙活,打头的管事赶紧掀开帘子,拿手挡住马车顶,谄媚的说道:“主人一路辛苦了。”
老者带着柳维骐下了马车,带他登堂入室,一进正堂,立刻有一位面孔清秀,举止优雅,傅粉熏香的青年上来向老者行礼:“父亲,事情可还顺利吗?”
老者点点头,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羽扇轻轻扇着风:“一切都还顺利。”
柳维骐发现这对父子,所穿衣服虽不华丽,但质地极佳,俩人举止都很缓慢,看起来雍容有度,不似寻常人家。
老者把柳维骐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递给青年道:”此物你可见过?是出自哪家工匠。“
青年接过来端详半天,道:”孩儿不识。孩儿看这纹饰应该是个佛像,但从未见过哪家工匠有此手艺,可以把佛像雕在如此小的玉石上,这金边包络的工艺更是闻所未闻,看样子不是中原的工匠。”
老者追问一句:”可是南朝的工匠所为?”
青年笑道:“南朝的工匠本源自中原,只有细微差别,不像此物风格竟大相径庭,断不是南朝的?”
老者点点头,说道:“你素日最喜这些佩饰,连你都不知道,看来着实可疑?"
柳维骐看他们这么仔细查验自己的佩饰竟有些紧张。
青年把它还给父亲,笑道:”父亲是从哪里得来的此物?“
老者朝柳维骐努努嘴:”此物是他脖子上所佩戴,为父见它新奇,拿过来看了一下。”
青年看见柳维骐,看他形容举止,穿着打扮均与常人有异,便问道:“这位兄台是?”
“这是我在路上偶遇的”老者跪坐在榻上,缓缓摇着羽扇,慢慢地说道:“小郎君,你莫要怕,且把你的详细经历告诉我们父子。”
柳维骐定定心神,他一路上担心老者盘问,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听老者发问,便把这套说辞拿了出来。
“我父亲是西域巨商。我本是随父亲在西域经商,近日我家有些西域货物卖到京城,不想到邺都之后,遭遇官兵劫掠,父亲被打死,我被抓去当苦役,货物也被洗劫一空。我趁看守疏忽,才逃了出来,就遇到伯父搭救,伯父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柳琪想既然老者认为他是富家子弟,干脆说是商人吧,这个时代的官宦之家,多是名门士族,不是想冒充就能冒充的。
老者和那傅粉青年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老者摆摆手,拦住:“谢恩的话就不必说了,我问你,你既姓柳,你是何方人氏?你父亲的名讳是?”
柳维骐过去读史书,知道柳氏的郡望是河东郡,便答道:“小人祖上是河东郡人,从我曾祖父起就在西域行商,如今倒算是西域人了。我父亲名望低微,不敢有辱尊听。”
老者看他对答流利,不似作伪,便又关切的询问:“你叫什么?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柳维骐想到穿越到这个时代,家中父母都不知道,还不知该有多伤心,他父亲是一个大学教授,本来寄希望于他回自己的大学工作,将来娶个书香门第的姑娘,但自己却偏不听父亲的话,还引发几次争吵,更是飘在北京几年没回去。虽然自己不满意父母安排的生活,但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现在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心里有一丝丝后悔,若是自己不是执意妄为,也许就不会穿越,说不定自己都有了儿女,父母有儿孙绕膝,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正不知有多欢喜。思虑及此,他只觉得一阵悲凉的感觉袭上心头,惨然道:“在下柳维骐,家中再没有别人了。”言罢,大颗大颗的泪珠竟顺着英俊的面容上滚落下来。
那傅粉青年惊讶的说道:“我马维骐,六辔如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他上下看着柳维骐被挂的破破烂烂的西装,“这是《诗经小雅》里的词句,想不到你名字居然是诗经里的词句?”
柳维骐听他懂得诗经,也诵道:“皇皇者华,于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怀靡及。我马维驹,六辔如濡。载驰载驱,周爰咨诹。我马维骐,六辔如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我马维骆,六辔沃若。载驰载驱,周爰咨度。我马维骃,六辔既均。载驰载驱,周爰咨询。小人的父亲,正是以这首诗为我取的名字。”说到父亲,他不由得闭上双目,任眼泪流淌。柳维骐之父也十分喜爱诗经,这首诗真是诗经中《小雅·皇皇者华》,这首诗是歌咏使臣秉承国君之明命,重任在身,故必须以咨周善道,广询博访。上以宣国家之明德,下以辅助自己之不足,以期达成使命。极言使臣在奉使途中,时刻不忘君之所教,时常懔懔于心,怀有“靡及”之感,更是忠于职守、忠于明命的表现。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柳维骐想到自己父亲对自己也曾经满怀期望,自己却并不能顺从父亲,处处违逆父亲,辜负了父亲的所有期望,真是愧对这个名字,愧对父亲。
“看来你也是好人家的子弟,我叫柳琚,父亲,咱们就先收留他住在府中吧。”这个叫柳琚的青年平时最喜谈诗弄乐,对于《诗经》最为喜爱,眼下一看有人也喜好诗经,顿时有些技痒,正好想与之切磋,遂开口请求父亲。柳维骐听他也姓柳,不由得吃了一惊,生怕刚才的应答露出马脚。
那老者看他泪流满面,神情绝不似作伪,对他的话到也信了八九分。
那老者也起身,缓缓把手里的项链递于柳维骐:“不瞒你说,我们家姓柳。老夫柳耆,我家便是河东柳氏,既然你也姓柳,祖上出自河东柳氏。咱们份属同宗,同宗有难不得不救,你也是良家子,现下家中也没有亲人可以依靠,那就暂居柳府,咱们这就算联宗了。日后再做打算。”
柳维骐一看有柳家可以暂时栖身连忙接过项链,自然是千恩万谢。
柳琚兴奋的拉过柳维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兄弟,来,我带你参观一下府中,咱们好好切磋一下。”
柳耆却威严的说道:“琚儿,客人就交给你照料。你的学业也不要拉下。”
柳琚赶忙收起脸上的喜悦,敛容行礼:“是,父亲。”
柳维骐也躬身行礼:“在下久居西域,有很多礼仪与中土不同,想烦请柳琚兄弟指点,不知可否?”
柳耆看他好学,不由得很是赞赏这年轻人,但面上还是不露笑容:“好,琚儿,你就与维骐好好研讨吧。”
俩人躬身应是,这才出了正厅。
柳琚一出正厅,就抓着柳维骐的手,要与之讨论《毛诗》,柳维骐因为父亲的缘故,年少时没少背诵诗经,后来又自己看过不少注释,虽然不像柳琚那么痴迷,但也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他所学的诗经注释,加上了很多后人的考据注解,在柳琚听来,觉得很有新意,更感觉柳维骐才华横溢,与他更加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