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就是在这样阴雨绵绵的中度过的,半夜的时候,珞璃从梦靥中惊醒。陪夜的侍女婴儿听见了,忙起身起来将蜡烛点亮,知珞璃素来不喜安神汤,依旧是寻了几粒上号的安神香加到镶宝石菱花纹银质香炉里,体贴道:“阁主忧思过度,才致昏厥,已经打发太医看过了,说是并不当紧,阁主宽心才是。”
珞璃昏睡了几个时辰,此刻睡意全无,索性支了身子起来,“我又如何能不想宽心?只是泠歌姐姐也着实可怜了些。”
莺儿塞了个攒金丝弹花软枕在她腰间垫着,温言道:“斯人已去,阁主再伤心也是回天乏术,倒是阁主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泠歌阁主在天上怕也是不愿看到的。”
珞璃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湖蓝色的衣襟上,转瞬不见,“话虽是这样说,可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莺儿拿过绢子,替她拭干了泪,“阁主切莫再纠缠这些,她与你好也罢,歹也罢,终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阁主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珞璃死死地忍着泪,略一思索,叹道:“你指的可是那位国舅爷?”
莺儿点了点头;“正是,奴婢听说这位国舅爷手段了得,谁要是得罪他,他就会让谁生不如死。阁主,我怕你……”
珞璃安慰似的抚着莺儿单薄的双肩:“别怕,这件事是我冲动了,一点没计较后果,就算真是出了事,我也定会尽力护你跟燕儿周全。”
莺儿动情的摇了摇头,凝眸道:“不,奴婢要一辈子伺候阁主,哪怕是阴曹地府,奴婢也要跟着阁主去。”
珞璃见她言语真挚,眸中含情,亦不觉动了情,将头埋在莺儿的肩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两张单薄的身影摇曳在地上,仿佛手艺人手中可以随意摆弄的皮影。
这一日是萧凝漪当上大花吟后第一次和姐妹们相见。她素来端庄识礼,与人为善。不愿摆出花吟的架子,早早的就到了百花阁,命黄鹂将自己从钱塘带的西湖龙井煮上,好与众姐妹同享。
黄鹂自打那日去见了泠歌最后一面,心愿得全,从此一门心思地服侍萧凝漪,而萧凝漪亦感念黄鹂忠贞,待她也越发不同,连自己从钱塘带来的杜鹃都要靠边站。
巳时一过,兰姨便携了一众姑娘与几个有脸面的龟奴来到百花阁,熏香摘艳,茹古涵今,顷刻间满座皆春。
萧凝漪叹道:“我自幼便生长在烟花之地,姿容秀丽的女人见了不说一万,八千总也是有富余的。今日与众位姐妹一见,才知我当真算是白活了。”
墨舞与凝漪虽只有过一面之交,却也甚喜她善解人意,处事周全,故而笑吟吟道:“姐姐谦虚了,姐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若论起见识,我们才真真是那井底之蛙呢!”
海棠听得墨舞的话,先吃了一惊,墨舞的刻薄是出了名的,百花阁里那个姑娘没受过她的冷嘲热讽。可若是论起赞美,海棠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心里暗想:这女子究竟有多大能耐连墨舞这头爱撒欢儿的野马都收得服。
海棠心里想着,眼睛不由得多看了萧凝漪几眼,但见她着一身橘色七宝绣芙蓉粉青色氅衣,配着玉堂春色嵌宝石福寿绵长钿子,既大方又得体,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
兰姨见萧凝漪左右逢源,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对这个新来的江南女孩更添好感,和颜悦色,笑对众人:“凝漪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得、不会的你们要帮着些,她性子温柔,但你们谁要是敢欺负她,我知道了可是不饶的。
众人何等会察言观色,忙随着为首的珞璃起身道:“兰姨放心,从今以后,凝漪就是我们的好姐妹了,我们决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的。”
如是,姑娘们又陪着萧凝漪说笑了一会儿,因众人都要准备着晚上的事宜,不多时也就散了。
凝漪回到鸾鸣阁中,歇了口气,才隐隐觉得四肢酸痛,捏了捏手臂,黄鹂会意,立刻上来替她捶着肩膀,轻声道:“阁主累了,不如让奴婢去回了兰姨,今晚歇一歇,别见客了。”
萧凝漪淡淡笑道:“难为你了,只是我初来乍到,又是一步登天做了大花吟,多少双眼睛都在背后盯着我。如果这个时候我不去见客,肯定会被她们拿来小题大做的。”
莺儿见她如此神色,虽一脸恭顺,却也未免染了担忧之色:“阁主受苦了。”
萧凝漪含了一口香茶,慢慢饮了,方凝眸道:“不苦,比着我以前的那些日子,一点都不苦。”
莺儿的轻叹幽深而低回,如帘卷西风,吹散了阁中的沉沉香雾,直吹得人比黄花瘦。
萧凝漪徐徐抚着手上的雪贝链,脸上一丝笑纹也没有,淡淡道:“有消息了吗?今晚要见的是哪一位客人?”
莺儿低缓了声音,沉吟小心道:“奴婢正要回这事呢!今晚的这位客人,说来也真是奇了。只知道他叫荀景黎,旁的一概不知。不过听说出手极是大方,一个人就包下了璎珞璃阁主、墨舞阁主还有阁主你们三人。说是不求其他,只求一见。”
萧凝漪皱了皱眉,“哦?这样的奇人,我确实是不应该错过啊。”
那晚,墨舞也是极欢喜的。她大闹百花楼的事在长安城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她的悍妒让不少客人闻风丧胆,近日来甚少有客人点她的名。
晚膳的时候墨舞情不自禁地吩咐小厨房多做了两道自己爱吃的小菜,想着今日定要在客人面前抢了璎珞璃和萧凝漪的风头,来压住自己悍妒的名声。因此,在妆容上格外花了点心思,直到龟奴催才堪堪收拾利索。
反观璎珞璃跟萧凝漪两人就大不同了,一个是郁结于心无心打理,一个是心有所属懒于妆容。二人均是淡扫蛾眉,敷染胭脂,清一色的素色长袍,倒像是约定好了一样。
到了约定的时辰,萧凝漪由龟奴驾车送到阁前,黄鹂帮她将披风解下,放在一旁。她缓步走进倾云厅里,珞璃跟墨舞还未到。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当看清窗前负手而立的那个男人时,她几乎不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