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阳光染了一丝云翳,天色渐渐昏暗了起来,莺儿低低说道:“天色这样反常,怕是要下雨呢。楼主快别站在外面了,等会儿被雨珠子拍到就不好了。这九月的雨,可凉的很。”
珞璃心中一动,直直地望着天空,叹道:“该来的又怎么躲得掉。”回头看了莺儿一眼,“妆花了,去后面匀个面吧。”
莺儿将珞璃迎到后厅坐下,取出随身所带的象牙镂花小圆镜并一把白玉花卉纹梳子,替珞璃将头发篦了篦,又取出玫瑰花胭脂重新匀了面。
珞璃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又仔细地检查了镜中那张笑的毫无破绽的脸,由莺儿扶着缓缓步入月影厅,实在是端足了架子。
珞璃将脚踏在大厅中央的墨水兰竹博古毯上,瞥了莺儿一眼,莺儿会意,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先生请静一静。”
月影厅并不很大,莺儿的声音又亮,饶是这样,还是过了很久才完全静下来,莺儿跟着珞璃多年,何曾见过主子受这样的委屈,直气得一张小脸紫涨着,恨不得将这些人全扔进河里喂王八好给珞璃出气。
珞璃早料到这些人必不会服她,却也没想到竟会如此直接,心中又急又气,却也只得忍了,只微微笑道:“时辰已到,想必各位锦绣已成,可有愿意毛遂自荐的?”
众人们都假意答应着,却是你推我我推你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作品拿出来的。珞璃脸上微微有些不悦,便道:“各位都是咱们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今日反倒不如我一介女子。”
吴浪依旧是坐在朱红色雕花椅子上,手里端着青瓷茶盏,一句话啊也不说。倒是一旁的一个长相干瘦的男人站起来,向着四周拱了拱手,正色道:“各位大人,各位相公,璎姑娘,鄙人乃是兵部长史贾仁才。贾某以为由璎姑娘出任诗友会执事一职实在不妥,咱们吴侍郎三届魁首,珠玉在前,何时能轮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珞璃知他是吴浪的走狗,心知是不满自己抢了他的位置,当下也不理会,只淡淡笑道:“是么?”
贾仁才本想激怒珞璃,要看她出丑丢份,见珞璃不以为意,不觉隐隐含怒,“我们敬你是颜老先生的义女,你不要不识抬举,莫说是我,你问问看,在座的各位有几个是服你的。”
贾仁才这话说的实在狠毒,珞璃当众受辱,心中暗自生怒,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隐忍已久的愤怒如涌动在冰层之下的冷水,无法静止,只硬生生忍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有不服,但来无妨。”
珞璃死死地咬着嘴唇,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不已,倒不是怕跟人斗诗,怕的是没有人,这样自己就真是被完全孤立了。
吴浪瞥了眼众人,嘴角先含了一丝得意,这里除了国舅爷夏侯允就属他官职最大,夏侯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其他人,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吴浪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要说话,却被夏侯允抢了先:“璎执事好大的口气,那在下就斗胆一试。”
他不称她姑娘,也不叫楼主,而是直接称她为璎执事,就等于是变相地承认了她的身份。珞璃想过很多情况,却独独没想过会是这个刚刚羞辱过她的国舅爷,心中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吴浪更没想到一向冷清的夏侯允会替这个**贱婢出头,强掩住心中的不满,面上含笑:“国舅爷好雅兴,不过,国舅爷不是开玩笑的吧?”
夏侯允勾了勾唇角,笑容里闪过不屑,“我从来都不开玩笑。”回头环视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珞璃身上,“璎执事,咱们开始吧,只是恐怕还要请吴侍郎做个中间人。吴侍郎,你不会小气吧?”
吴浪闻言,堆了满脸的笑,只是那笑容太浅,到不得眼底,微一颔首:“吴某乐意之至。”
珞璃这时才堪堪将心神定住,偷偷瞧了眼夏侯允,见他一脸玩笑。强压住心头的浓雾,扬起眼眸,平视夏侯允道:“难得国舅爷肯赏脸,只是还要麻烦吴大人出题,也不拘诗词歌赋,方显公正。”
吴浪哪里还有出题的心思,不过这时候拂了,不是大家风范,嘴上答应着,见墙上挂着骆宾王的画像,胡乱道:“各人作一首《卜算子》也就是了。”
一边早有侍从点了一枝檀香插到一旁的紫铜鎏金香炉里,珞璃取了一只紫毫宣笔握在手里,莺儿跟卫云忙在一旁各自帮着替各自的主子研磨。
莺儿见卫云研的磨又细又润,心中大恼,只拿了眼睛去剜卫云,手上的劲儿也不由大了几分。珞璃在一旁看着,心中只觉有趣,亦不觉含笑。
夏侯允那边见珞璃唇角含笑,只当是她轻视自己,眉头一皱,心中想着若不是奉了父亲的命令,今日定教珞璃好看。也不再看珞璃,只专心想词,卷了卷衣袖,将折扇搁在一旁,略一沉吟,提笔道:
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
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夏侯允写完,心中自是得意,将笔搁到一旁,见檀香已烧了大半,再看珞璃气定神闲,似乎已是成竹在胸,心中好奇,瞄了一眼,见那边纸上用漂亮的蝇头小楷写着:
不是爱红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夏侯允一阕读完,只觉唇齿留香,再往下读去,更觉妙语惊人,心中大惊,原以为璎珞璃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女子,才华一说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所以只是随意敷衍一首罢了。
珞璃写完,也不抬头看夏侯允,心中想着一个纨绔子弟罢了,能有什么真才实学?心中轻松,也不欲多言,只在一旁的青鸾牡丹团刻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幽幽的檀香袅袅散开,让月影厅也显得阴暗狭小,不比往日高大宽敞,就连一边的梨花木窗棂都像落了灰似得,总也不能敞亮起来。
待到香雾散尽,众人迫不及待地挤到夏侯允桌前,对着这首《卜算子》称赞不已,这个说字字珠玑、句句经典,那个讲用词精当,发人深省,直夸得夏侯允满面羞红,直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
珞璃那边倒只有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向着珞璃拱了拱手,道:“璎执事,在下梁殿卿,是国舅爷的门客,有礼了。”
珞璃微微颔首,吩咐莺儿将词作捧上,梁殿卿小心接过,刚读了两句,心中赞叹不已,往下读去,越发拜服,赞道:“情真意切,明快犀利,当真是不让文君之才,在下佩服。”
那边众人一见梁殿卿赞珞璃诗才,也止不住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好词,能让这位准新科状元这般盛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