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寒推开那扇红菱雕花长门,兰姨犹未睡下,正坐在流云百福桃花木桌旁核对账目。兰姨素性多疑多思,屋里照例是没有一个人伺候,瞿寒也不言语,径直走了过去,拾起一枚白银扁方剔了剔灯芯,又往木桌上供着的一个鎏金掐丝貔貅送财熏炉里加了几片甘松香,缓缓透出的清凉气味,闻起来神清气爽。
兰姨的神色在丝丝缕缕的轻烟里显得十分凄然,她随意拨弄着赤金五福捧寿算盘珠子,漠然道:“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忙得很呢。”
瞿寒仍是不动,随手摆弄着身旁一只珐琅雕翠大花瓶,并不看她,缓缓、缓缓笑道:“咱们楼里的百合姑娘昨晚去找了我,求了我一件事。”
兰姨的心脏骤然缩紧,面上却依旧静若深潭微澜,只瞥了一眼,冷冷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瞿寒别过脸来,笑容异常冷静幽深:“前有车,后有辙,昔日对泠歌怎样,近日对百合自然也是怎样。”
兰姨怒气冲冲地一拍桌面,厉声喝道:“畜生,糟蹋了一个还不够,你还要在糟蹋第二个,你跟你那死鬼爹果然是一个德行。”
瞿寒见兰姨发了恼,端坐其上,慢慢转着手中的花瓶,光影交错里是他俊朗的脸:“畜生?我倒想问问,我这样一个畜生又是哪个老畜生生的呢?”
兰姨一把将满桌的东西推到地上,咬牙恨道:“早知今日,我就该在你小的时候溺死你,总好过现在养虎为患。”
瞿寒笑意幽幽,微微侧首,手一松,就将那只上好的花瓶摔了个粉碎,嘴角含笑:“小的不小心毁了兰姨的心爱之物,兰姨息怒。”
兰姨心知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却也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脸色稍稍收起,脸色微微发白,凄然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完赶紧滚。”
瞿寒的嘴角扬起得意:“我要什么,难道兰姨不知道吗?”
兰姨满脸恼怒,到底也不敢发作,只板着脸道:“我说过,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她我还有用。”
瞿寒含笑不语,愈加满足,和煦如春风:“有什么用呢?不会是二皇子有用吧?”也不管兰姨惊恐的表情,转过身去,笑得从容淡然,“我要你在太阳升起之前放璎楼主出来,否则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脾气。”
兰姨望着瞿寒远去的背影,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胆小怯懦的乞儿了,百花楼将他变成了一匹真正的狼,当他张开血盆大口时,会不会还记得自己的养育之情呢?
兰姨颓然地跌坐在花梨木交椅中,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强自镇定下来,朗声道:“雪儿,请璎楼主来。”
夜色漫漫,外头下着细如牛毛的小雨,珞璃并非第一次走在这百花楼的茫茫长街里,暗沉沉的夜色里雪儿走在前头提着灯,珞璃就靠着这一豆明亮茫然的走着。
兰姨望着殿下跪着的珞璃,三千青丝只用一只孔雀簪松松绾就,一双柳眉弯似月牙,偏眉梢处染上了淡淡的清冷,实在不是个富贵如意的面相。
兰姨长叹一声,望着她消瘦倔强的身子,也有几分不忍起来淡淡道:“你一向聪慧过人,可猜得出我为何夜召你进百花阁?”
珞璃俯身磕了个头,扬起脸看着兰姨,“兰姨深夜唤我来,想是要问泠歌跟凤仙的事,珞璃还是那句话: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没什么好说的。”
兰姨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轻轻一嗤道:“你真的觉得对与错、是与非,就那么重要吗?”眼皮也不抬,“谁是谁非,我比你更清楚。”
珞璃被惊得几乎跪不住,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眼中寒凉如冰渊:“许多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敢真正相信。”
兰姨略点了点头,冷然道:“泠歌跟凤仙是怎么死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你是不是无辜的也不重要的。”兰姨缓缓地站起来,如一阵阴影逼到她眼前,“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够有所成长,是否知道是谁害得你,是否有能力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珞璃吓得发怔,垂下头,半晌才道:“珞璃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闲人,实在不远卷入这些勾心斗角之中,辜负兰姨一片苦心了。”
兰姨扬了扬脸,不置可否,片刻,方冷笑道:“你以为区区一个杜锦生,就能保你此生无虞。莫说他现在还是一文不值,就算有一天他金榜题名,封官加爵,还是护不住你,你信吗?”
珞璃被兰姨说中心事,不自觉地耸了耸身子,愈加地头,满脸都觉得烧了起来,讪讪地垂着手跪着。
兰姨往前一步,饱经沧桑的脸几乎要贴到珞璃面上,抬起血红色的长指甲在珞璃脸上轻轻划着,笑声如鬼魅般凄厉:“珞璃,你这张脸就注定了你的结局。”
珞璃只觉得双膝发软,瘫痪在地上,心里漫过一层又一层的绝望。兰姨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漫然道:“回去吧,从明天起你还是百花楼的花魁。”
兰姨看珞璃隐没于夜色之中,不觉肃然起身,对着牡丹花开描金屏风恭谨道:“主子,人走远了,出来喝杯热茶润润嗓子吧。”
荀景黎缓缓走到桌前坐了下去,满意地颔首,平静目视兰姨:“做的不错,也是时候该让她知道些厉害了。”
兰姨俯身跪下,神色肃肃:“主子,奴婢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还请主子恕罪。”
荀景黎长叹一声,神色黯然道:“兰姨,你是我的奶娘,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兰姨情知这话是荀景黎的托词,他做事狠戾,从不轻易许诺,无奈箭在弦上,也不得不说,只得沉声道:“珞璃是咱们多年的心血,主子关心她无可厚非,只是,主子可要自己把握好这个度,万不能因小失大啊。”
荀景黎的眼神一凛,凝视了她片刻,又复了往日决绝冷漠的神色,只淡淡一笑道:“兰姨多虑了。”
兰姨望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沉如墨的男人,慢慢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