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璃踏入蒹葭楼的那一刻,有沉沉的香风扑面而来,百花楼一切如旧,似乎还是昔年景象,只是事随时移,一切都大不相同了。她挥手屏退了莺儿跟燕儿,只斜斜地将身子倚在昙花小榻上,望着缓缓阖上的楼门,恍惚片刻,任由她们将仅存的那点光明带走。
蒹葭一闭无开日,未死此身不令出。颜色如花命如叶,楼中尽日风萧瑟。
珞璃就这样坐着,无声无息的坐着,这一坐就坐到了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望着香炉里那堆冷了的香灰,蓦然就生出了一种人事两非的感慨,不知道锦生哥哥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又是否会想起自己呢?
海棠送走了来客,趁着月色朦胧,也没带鸿雁,只身一个人溜进了蒹葭楼,将身上的紫黑色大氅褪下递给莺儿,也坐到昙花小榻上,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缓声道:“兰姨是在风月场里浸淫了一辈子的老人了,她们这点伎俩自然骗不过她的眼睛,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等找到了证据,就会放妹妹出来的。”
海棠见珞璃缓缓的摇头,神色里染了一抹慌张的底色,握着的手松了松,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讲,既是这一切都是妹妹做的,兰姨也总不会糊涂到让百花楼失去花魁的。”
珞璃凄然一笑,将头转向海棠,眼神里写满了倔强,心灰意冷道:“莫说是悠悠之口,恐怕连姐姐这张樱桃小口妹妹也未必能堵得住。”望着一旁的琉璃灯盏,自嘲地笑了笑,“姐姐疑心珞璃,珞璃无话可说,只是珞璃想问姐姐一句:如果这一切真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要再去装神弄鬼,引火烧身呢?”
海棠眼底里都是泪,急道:“妹妹莫怪,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不该疑心你。”
珞璃侧过身子,未语,泪先涌出:“姐姐,我如今已是戴罪之身,蒹葭楼自然也成了是非之地,姐姐往后还是少来罢!”垂下的眼眸索性闭上,“我有些累了,莺儿,送海棠轩主出门。”
海棠知珞璃性子清高,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也知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是重了些,兀自起身,取过莺儿递过来的披风穿在身上,转身离去。
这一夜睡得并不大安稳,海棠心里装了重重心事,只是辗转反侧。只是月儿弯弯照阁楼,勾栏生意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珞璃的不如意恰恰也就成了有些人眼中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墨舞领着鸳鸯回到飞鸿阁中,墨舞便有些乏了,偏巧今日并没有人点她的名儿,心中十分不快。璎珞璃如今深陷蒹葭,自然无暇与墨舞争胜,只是如今萧凝漪的风头正盛,墨舞没有珞璃那样显赫的名头,也不比萧凝漪是盘过的,有留侍之便,再加上墨的悍妒之名,一时间客源大减。
墨舞心中不快,却也只能是干着急,没有半点挽救的法子可用,正苦于无计可施之时,却见一位公子翩然而入,明净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黝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彩,那上好的冰蓝丝绸,儒雅的羊脂玉发簪,象牙柄折扇,无一不在张扬着来人的高贵与不凡。
墨舞看清来人,侧身朝向里头,冷冷道:“这不是景屏山庄的大少爷吗?怎么有心思来我这腌臜之地?别没得脏了独孤少爷您的玉鞋。”
独孤谦见墨舞眼中含酸,流转逡逊,略略有几分得意,作势要走:“既是墨舞阁主眼里容不下我独孤谦,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墨舞对这个**儒雅的金主儿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听他说要走,登时就红了眼眶:“你要是走了,从今以后就别再踩我飞鸿阁的大门。”
独孤谦本就是流连花丛惯了的,何等的会审时度势,忙凑上前去,赔笑道:“只要美人高兴,在下自然是唯命是从,一切都由了你去。”
墨舞半笑着唏嘘:“油嘴滑舌,你们男人啊,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理了理鬓角,起身唤过鸳鸯,“你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速速置办一桌子的好菜送到我阁中来。”
不多时酒菜俱已齐备,墨舞引着独孤谦坐下,又命鸳鸯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橙花酒取出助兴,她手执梅花银质酒壶往青玉玛瑙杯中斟了一下,双手举给独孤谦:“尝尝我这积年的橙酒味道怎么样。”
独孤谦接过一饮而尽,入口极柔,还有股淡淡的橙花香气,不由赞道:“好酒,不过,酒好,人更好。”
墨舞听得满心欢喜:“就会拿话来哄我开心,那我问你,有牡丹花酒香醇吗?”
独孤谦略微有些尴尬:“好好的,提那个做什么?”清了清嗓子,“如今外面都在传珞璃楼主害了急症,因此不能见客,这是常有的事,倒也不足为怪。只是,我怎么又听人说珞璃姑娘其实是被幽禁了,可有此事?”
墨舞原本想拿牡丹之事揶揄他,好叫他难堪,见他又提起珞璃,将心中的不快,化作凌厉的口吻:“听说?听谁说的?不会又是牡丹那个小浪蹄子给你灌的迷魂汤吧?”
独孤谦自小万千宠爱加诸于一身,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只是无奈自己是有求于人,只得忍耐着,叹道:“牡丹不过是我图个一时的新鲜罢了,我这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你可别装不知道。”
墨舞听了这般柔意绵绵的话,所有的悲伤与猜忌瞬间被化了去,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独孤谦的手道:“你所言可真?”
独孤谦笑着抚上墨舞的手背,亲昵道:“自然是真的,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会对一个女子食言而肥?”
墨舞欲说话,泪却先漫上了睫毛,忙笑道:“我等了那么久,可算是等到了,独孤谦,我要你发誓,会在我盘花草之日赎我出去,你敢不敢?”
独孤谦一心想着完成好友的托付,也不敢含糊,当即就对天起誓,墨舞听完破涕而笑,只觉得一颗心温暖如春水,认定了眼前这个淡若薄雾的男子就是自己相守相伴一生的良人。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男人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呢?
墨舞依着独孤谦的意思,将珞璃被软禁的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独孤谦听完,心头震动,不禁
冷笑道:“我还当兰姨是个什么样厉害的角色呢!却原来也是这般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之人。”
墨舞虽然性子泼辣,却也实在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并没觉出兰姨的做法有何不妥,疑惑道:“璎珞璃心狠手毒,残害姐妹,如今证据确凿,有什么好冤枉的?”
独孤谦心知墨舞是个嘴快的,也不欲与她多说,嘴上少不得敷衍道:“我在想,就算珞璃姑娘罪过再大,兰姨也不该关了她,少了花魁坐镇,只怕百花楼的生意要走下坡路了,我是担心你日子不好过。”
墨舞浅笑的唇线牵动了一弧梨涡,嗤笑道:“管这些个没用的做什么?左右离我盘花草也就两个月罢了,等我离了这豺狼窝,就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去,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死活。”略一沉思,掩口笑了笑,“若是百花楼真不在了,倒断了你的鬼心思,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了。”
独孤谦笑嘻嘻道:“好好,以后我的心思都在你这里,行了吧?”
阁中有清明的月光摇曳沉浮,他心知已经是后半夜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