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将泠歌盘花草的消息告诉珞璃时,珞璃刚从诗社里回来,正坐在软榻上跟百合下棋,百合好香,那些公子富商自然投其所好,听雨轩虽雅致古朴,却终日香气缭绕,现下点的正是失传已久的韩魏公浓梅香,香气清远却回味绵长,是霁影茶庄的少庄主寻了许久才得的。
珞璃身着淡白色的长裙,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宽大的裙幅逶迤身旁,优雅华贵,凤髻露鬓,淡扫蛾眉美眸顾盼,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一旁的百合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鹅黄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头上并无许多华丽的珠饰,仅一支金累丝嵌宝石凤头簪插在低低的发髻上,双颊若隐若现的红绯营造出一种肌肤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清灵透彻。
莺儿朝着百合努了努嘴儿,不了正巧被一旁的画眉看到,珞璃没有办法,只好笑道:“百合轩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莺儿见如此,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向百合笑道:“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是鸾鸣阁的泠歌阁主,听霜儿说上午黄鹂姐姐特特去回了兰姨,说泠歌阁主打算三日以后在百花阁盘花草。”
莺儿微一抬眼,看见百合轩主的手颤了颤,手中的棋子掉在了榻上也浑然不觉。珞璃倒是不动声色,轻轻地“哦”了一声,静静道:“知道了,这没你的事了,你和画眉先下去吧。”
莺儿跟画眉起身离开,珞璃见门关上了,才露出一分凄凉的笑容,对着百合缓缓说道:“泠歌这样刚烈的女子都逃不过兰姨的手掌心,她之后就是墨舞,墨舞之后就是我了。”
百合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眶泛红,她咬了咬嘴唇,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姐姐之后怕就该轮到妹妹我了。”
百花楼里,除去八位花颜和一众花女不提,尚未盘花草的唯有璎珞璃、泠歌、墨舞和百合四人,现在连一向最刚烈的泠歌都屈服了,她们也不远了吧。
珞璃毕竟比百合年长些,心思也沉稳些,拿过绢子,替百合拭了拭泪,“忍着,忍到我们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现在我们不能出错,不能出一点点错。”她为百合正了正发髻,又从头上拔下一只玉梅花鬓钗替她将青丝绾正,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一贯的婉约秀美,拉着百合的手起身,“咱们现在就去鸾鸣阁,我倒要看看兰姨有什么花招,竟能让泠歌低头。”
百合眸中一动,强止住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温然道:“姐姐心思缜密,事事周全,妹妹自然唯姐姐马首是瞻。”
鸾鸣阁,是曾经来熟了的地方,可是如今却来,倍感凄凉。泠歌是她们这群姑娘里最要强的,十岁就凭借一把好嗓子倾倒长安,如果不是那次的百花盛会,百花楼的花魁未必就不会是泠歌。
珞璃和百合到了鸾鸣阁阁前时天色已暗,黄鹂正守在门口,见是她二人苦笑道:“珞璃阁主、百合轩主,我们阁主已经吩咐过了,不见客。”
百合正欲发作,珞璃按了按她的手,谦和地笑道:“劳烦黄鹂姑娘通传一声,姐姐要是当真不愿意,我们自然不会勉强。”
黄鹂无奈,朝里轻声道:“阁主,珞璃阁主和百合轩主来看你来了。”
许久,才闻得温婉一声:“请珞璃阁主进来。”
珞璃迟疑了一会儿,对着百合说了些什么,踏着满地的夕阳走了进去。珞璃进去时,泠歌正端坐在镜前,用一支上好的螺子黛画眉,两道黛眉,浅颦微蹙,如一枝迎风的白玉兰,端的是稀世姿容。
珞璃轻声唤道:“姐姐。”
泠歌缓缓地站起来,莲步轻移,森然道:“难为你竟还想着我。”
珞璃沉沉点头,“姐姐说笑了,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姐姐受苦妹妹心疼不已,情愿是自己带姐姐受过。”
泠歌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之情,“好,不管你从前怎样,有你这句话,也不算辜负咱们之间的姐妹情谊。”
珞璃犹豫片刻,还是道:“姐姐,你是真的决定了吗?”
泠歌仰天笑了片刻,声音如夜枭般嘶哑凄厉,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若非如此,还能怎么样呢?”
珞璃回过神来,勉强镇定着道:“姐姐竟然甘心?”
泠歌看了珞璃一眼,轻蔑道:“不甘心还能怎么样?难道非得看到我服毒投井、死于非命你才甘心吗?我泠歌绝不做别人的垫脚石。”
心中的惊动乍然崛起,她被惊得后退了几步,“姐姐这样说莫不是在疑心妹妹?”
泠歌唇角扬起讥笑,“好了,趁我这颗感动的心还没有彻底冷下来,你走吧。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小心你的那位好姐妹。”说着向窗外怒了努嘴,“终有一天,她会害死你的。”
珞璃满腹委屈,见她又凭空污百合清白,急的涨红了脸,正欲分辨,见泠歌已收了神色,只得起身离开。
百合同莺儿、画眉等候在门外,本是焦急得如猫儿挠心一般,见珞璃出来,才松了一口气,“姐姐,你没事吧?”
珞璃笑道:“没事,咱们走吧。”
夜风悠悠,隐隐的能听见百花阁的笑声,散在浓重的夜里,声如鬼魅。那些盘过了花草的姑娘,正依偎在某个男人的怀里,笑语盈盈,春光无限。
这一夜,泠歌睡得极不安稳,翻了个身,陪夜睡在地上的侍女黄鹂便听见了,起身点上蜡烛,倒了盏安神汤地道泠歌跟前,体贴道:“都四更了,阁主怎么还睡不安稳?”
泠歌本无睡意,便支了身子起来:“黄鹂,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本想着借盘花草的事激一激瞿寒,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黄鹂塞了个西番莲十香软枕垫着,温言道:“阁主安心,瞿寒公子身份虽不高,却也是正经伺候兰姨的人,兰姨待他自然不同。”因着泠歌的缘故,黄鹂并不敢直呼其名,而是称瞿寒公子,“奴婢不能时时接近,已经安排人将消息漏给了他,奴婢猜想,不出明天一定会有动静的。”
泠歌一脸的无助,抓住黄鹂的手,郁然道:“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从前我每次和他说起,他都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说什么地位悬殊、高攀不起,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他其实就是不喜欢我,是不是?”
黄鹂忙道:“阁主多虑了,像阁主这般颠倒众生的佳人,是多少男人求都求不来的,瞿寒公子不过是碍于兰姨的养育之恩不敢言明罢了。一旦听说阁主要盘花草的消息,岂有不紧张的道理?奴婢敢向你保证:不出明日,他一定会来见阁主的。”
泠歌就着黄鹂的手慢慢啜饮着暗红色的安神汤,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黄鹂想起下午珞璃的话,心里十分不满,愤愤道:“珞璃阁主也是,嘴上对阁主一句一个姐姐,面上看着比谁都恭敬、老实,心里却巴不得阁主死扛到底,好坐收渔翁之利,将来好跟她的小情人双宿双栖,实在是可恶至极。”
泠歌微微一笑,笑容里似乎还嘶嘶地冒着凉气儿,“她做的那些个不干净的事,当我不知道吗?恐怕心底里还惦记着她那个青梅竹马的老相好呢?我要是死扛着终究逃不过一死,到时候兰姨那儿有了忌讳,等到将来轮到她们的时候,还不由着她们可了劲的折腾,我又何苦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黄鹂扬了扬嘴角,甚是得意,“就是,阁主不撕破脸皮已是给足了她面子,要是奴婢,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要闹他个鸡犬不宁。记得当年百花盛会要不是她使诈抢了阁主的花魁之位,凭阁主的姿色才情,哪里用得着屈位为花吟呢?”
泠歌当然不会忘记,那年她才十二,凭着一副好嗓子在百花会上大放异彩,那朵代表了花魁之位的牡丹本应由自己摘得,却由于泠歌的出现,确切地说是一首诗的出现让泠歌五年的等待付之东流,她又怎能不恨?
泠歌抚着胸前一把散着的青丝,身着一件浅色纱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恍若倾城,凝神片刻道:“黄鹂,如果哪一天我若是不在了,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泠歌的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六耳。
黄鹂大惊,急忙道:“好端端的,阁主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别说是瞿寒少爷了,就是奴婢,听着也心疼啊。”
泠歌笑道:“不过是兴之所至信口胡说罢了,不必要这样紧张,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黄鹂虽不解其意,但听得泠歌这样郑重的吩咐,忙答应了,接过她手中喝完的安神汤,复又服侍泠歌睡下。
泠歌躺在床上,依旧是辗转难眠,难以成眠,只恨太阳不能立刻升起,好见到瞿寒的面,种种煎熬当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