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歌要盘花草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权贵富商都摩拳擦掌,盼望着能够一亲芳泽。
珞璃自回到蒹葭阁中,浑身便发起热来,慌得莺儿忙着人请了名医为珞璃诊病,只说是郁结难舒又新添了急火攻心,一来二去,便成了症候,是不打紧的。莺儿这才放了心,第二天一早,便有各院姐妹前来慰问,就连素日里并不交好的墨舞也派了人来,而泠歌却并未前来,情谊疏远,便是如此。
海棠去看珞璃的时候忍不住喟然叹息:“咱们姐妹这是怎么了?先前是我身上一直不爽,这几天刚见好,谁承想你又病了,莫不是咱们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有人对我们施了厌胜之术?”
珞璃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然知道自己不过是忧思伤身罢了,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一向宅心仁厚,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啊?至于妹妹,虽说粗笨了些,倒还不至于跟人结仇生怨。终究不过是身子骨单薄了些罢了,与人无虞。”
听了珞璃的话,海棠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叹道:“你们听听,这丫头也实在是太会了些,她若是粗笨,哪里还能找得到伶俐之人?”
百合笑道:“两位姐姐自然都是聪明伶俐的,不似妹妹这般粗苯惹人嫌恶。就拿昨天的事来说吧,本来是我和姐姐一起去拜访泠歌姐姐的,泠歌姐姐怕是嫌妹妹鄙陋,只见了姐姐一个人,让妹妹我在鸾鸣阁外吹了好大一阵子凉风。”
海棠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珊瑚压鬓簪,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泠歌也实在是太过了些,左不过明天是她盘花草的日子,风头正盛,自然比别人嚣张了些。”
珞璃病着,身子本来就乏,听了百合的话,想起了昨日泠歌对自己的警告,心里便有些不喜百合,明着不好发作,只拿手去揉酸痛的太阳*******棠何等聪明,见珞璃如此,只得起身笑道:“妹妹正在病中,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乏了,咱们还是早些离开让妹妹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珞璃答应了一声,便道:“燕儿,送两位轩主离开。”
二人才出了蒹葭阁,珞璃刚要躺下来休息,就听莺儿来报说兰姨打发了人来送燕窝,珞璃听是兰姨的人,少不得整了整发髻,强打起精神,“快请进来。”
说话间,瞿寒已经走了进来。高挑秀雅的身材,温润如玉的脸庞,衣服是极普通的白色古香缎料子做的,头发用一支竹簪束起,饶是如此,仍给人一种气质优雅,气度逼人之感。
及看清来人,珞璃挣扎着撑起身体来,凄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你。燕儿,送客,蒹葭阁不欢迎这样的人。”
透过被风扬起的帘幕,瞿寒见珞璃身着一袭白色繁花抹胸,外披一件白色纱衣,那如雪的肌肤晶莹透亮,三千发丝散落肩膀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发饰,宛若步入凡尘的仙子,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珞璃出言无状,他倒也不恼,只在幕前站定,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奴才与阁主甚少来往,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主,还望阁主赐教?”
珞璃僵硬着面孔,丝毫不肯假以辞色,冷冷说道:“得罪?我哪敢啊?您可是兰姨跟前的大红人,我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岂有得罪之理?我只是害怕自己一个不当心,就步了泠歌姐姐的后尘,所以,实在是不敢高攀。”
珞璃这话说得极重,不料瞿寒却并不在意,他望着珞璃,淡然含笑:“珞璃阁主这是哪里的话?泠歌阁主抬举我为她盘花草,这是她的事;我一介小小的龟奴消受不起,这是我的事。而这些,又关璎阁主什么事呢?”
珞璃被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紧紧地攥着胸口皱稀的锦被,厉声道:“你。”
瞿寒笑意微露,似有怜惜之意,“阁主范不着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动这么大的肝火,动怒无异于阁主玉体安泰,阁主息怒。”
珞璃瞪大双眼,目光几能噬人,许久之后,轻叹道:“是我失态了,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不该置喙。”听他不语,“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瞿寒淡淡道:“说来听听。”
珞璃缓声道:“我希望你能在泠歌姐姐盘花草前去见她一面,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猜多半是为了赌气。”
瞿寒蹙眉,不以为然道:“哦,是吗?”
珞璃眼中露出几分怜悯之意,“你不明白,天下间的女人都一样,毕生所愿无非是觅一良人,死生不离,你不懂的。”
瞿寒的眉头拧得越发的紧,冷笑道:“奴才是不懂,可是奴才想请教阁主一句,阁主又是如何懂得?”
珞璃自知失言,双颊绯红,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出一言,小女儿之态显露无遗。瞿寒严重的柔情渐渐积聚,沉吟良久,笑道:“不过,若是阁主的意思,奴才倒是很愿意走这一趟。”
瞿寒推门进入鸾鸣阁时,泠歌已经换上了平日里最心爱的那件蓝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着紫罗兰彩绘芙蓉飞蝶氅衣,袖口绣着几朵精致的牡丹。她正襟端坐,脸上画着浓淡正宜的妆,守候在窗下,引颈企盼心上人的道来。
瞿寒步入内阁时,她仰起脸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明媚的笑容,“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的,没想到你竟来了。”向着一旁的黄鹂,“你带人出去,不叫你不准进来。”
黄鹂含着很深的笑容,乖乖地带着众人退下,紧紧地掩上那扇等人的门。泠歌坐在瞿寒面前,指着桌上的茶点道:“这茶是你最喜欢的君山云针,点心是你最爱吃的栗子糕,你不尝尝?”
瞿寒只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冷冷道:“奴才既然已经来了,阁主有话不妨直说。”
泠歌缓缓、缓缓笑道:“寒哥哥,你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阁主,一定要这么见外吗?”
瞿寒并不看她,别过脸,嘴角闪过一丝戏谑道:“以奴才和阁主的关系,还当不起阁主的这句哥哥,还请阁主自重。”
最后两个字他咬的极重,饶是泠歌在烟花之地厮混多年,也不免脸上红白一片,她闭上眼睛,绝望道:“难道你对我当真就不曾有过一丝情意吗?”
瞿寒缓缓、缓缓笑道:“没有。”
泠歌用指甲去掐手掌心,手掌心掐红了,指甲却挣得雪白,在绝望中她抬起婆娑泪眼,痴痴笑道:“罢了罢了,这些日子我只当是黄粱一梦,你走吧,再也不要到我鸾鸣阁来就是了。”
瞿寒站起身,负着手徐步踱出,“我不是阁主能托付终身的人,我天性凉薄,不会为任何人所拘束,还望阁主明白。”
泪眼朦胧之中,泠歌望着瞿寒远去的背影,身躯凛凛,若高山独立,只是这山,终究不是她能依靠得住的。她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黄鹂听得动静,赶进来一看,又着急又心疼,“阁主,阁主你这是怎么了?”
泠歌嘶哑着喉咙道:“黄鹂,你知道吗?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以为的痴心在他眼里竟一文不值,淇水汤汤,与君长绝。”
黄鹂啼哭着劝道:“阁主都这个样子了,还念着那样负心的人做什么?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啊!”
泠歌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宛若人间修罗,指着桌上的茶点,厉声道:“快去,把那些个脏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黄鹂答应着正要去办,泠歌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竟笑了出来,“黄鹂,你去兰姨那看看我明日盘花草的礼服可做好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美貌与男人,原本就是不牢靠的,君恩似流水,容颜易枯萎。
瞿寒走在街上,看着月光清冷,又想起泠歌方才所言,心中亦有悲戚之感,他瞿寒天性凉薄,虽说只是百回楼里小小龟奴,却也有自己的凌云之志。
所谓龟奴,就是缠上小脚的姑娘应召去接客或者展示才艺的时候,负责把她们送过去的男奴。早先的一些青楼由于生意不好,买不起车辇,只能让男奴像驮石碑的乌龟那样,把姑娘们背到指定地点,也因此被人称为“龟奴”。
有些姑娘,或许是资质平庸,也可能是时运不济,到了晚年年老色衰无人问津,没有觅得良人赎她从良,就会下嫁给龟奴。由此可以想见,龟奴的地位是身份低下的。
瞿寒想着,虽说自己因着和兰姨的那层特殊关系,身份地位都非一般龟奴可比,实际上应该可以说是百花楼的大管家,可在其他人眼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奴才而已。
想起这些,也就想起了将自己带入这种生活的那个人,他冷了冷,嘴角含恨,“瞿玉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