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六年农历十月初七,长安城落下了这年的第一片雪花,珞璃握着一卷宋词,倚窗细细品读,时光的余晖早将曾经的温柔摇落,读尽了其中的风花雪月,游弋在唇齿间的只余满口的苦********妹好雅兴。”一声娇滴滴的低唤声,将珞璃的思绪拉回现实,她举目望去,来的竟是舞乐坊的萧坊主。她一身秋香色锦裙,外罩一件银狐皮的褂子,淡妆素裹,甚是雅清,“妹妹读得什么好书?也让姐姐瞧瞧。”
珞璃将心头的那一丝诧异掩住,转手将那卷《漱玉词》放下,缓缓笑道:“闲来无事,读读易安居士的词打发时光罢了,百花会在即,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蒹葭楼?”
萧凝漪听她提起百花会,心中暗恨,勉强笑道:“姐姐才疏貌陋,又不善钻营,怕是连初赛都过不去,所以并没有留心准备。”见珞璃不言,自知无趣儿,拾起《漱玉词》,略翻了两下,盈盈笑意堆上眼角,“旁的倒也罢了,这首《菩萨蛮》真真是好词,妹妹不信读读。”
珞璃抬手接过,兀自吟道:“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略一沉吟,不觉忘情,“易安居士的雪是在初春,虽有‘旧寒’,却也难掩‘春意’,如今的雪却是在初冬,‘旧寒’仍在,‘春意’尚远。”
萧凝漪见珞璃神色哀泣,似荷叶含珠,无限凄婉,面色一转,叹道:“姐姐本是无意的话,竟引得妹妹神伤至此,是姐姐的不是了。”
萧凝漪言毕,忽然看了一旁添炭火的小鸽子一眼,小鸽子又往珞璃的手炉里添了几片玫瑰香料,笑道:“奴婢清早才从繁花坞过来,见花架上有几株蔷薇开得正好,红艳艳的煞是喜人,又兼映着白雪青藤,别提有多好看了。主子跟萧坊主即闷儿,倒不如去繁花坞去赏花观雪。”
繁花坞是百花楼里自用来培植花木的地方,四季都有开不败的鲜花芳卉,一则是供各房的姑娘们簪戴,二来也是一处引人的胜景。
萧凝漪一听这话,笑赞道:“本以为百花楼的丫鬟里只有莺儿、燕儿是心思细巧的,没想到连妹妹房里一个粗使的丫头都能伶俐成这样,我房里的黄鹂、杜鹃,竟不如她的十分之一。”扯着珞璃的衣袖作势就要起身,“妹妹还等什么?若是不去,也实在是太辜负了。”
珞璃笑道:“姐姐客气,也罢,我就陪姐姐去逛逛。”将头转向小鸽子,将声音压得很低,“莺儿去了百合轩主处,燕儿在后房正打盹儿呢,也不用惊动她们,咱们悄悄的去儿。”
她二人闻言皆是一喜,萧凝漪亲自将珞璃披风上的丝带挽好,小鸽子将烧得正热的缠枝芙蓉翠叶手炉递到珞璃手上,珞璃温和笑道:“当真是有心的,也不负你莺儿姐姐成天的聒噪。”
三人离了蒹葭楼往繁花坞方向而去,彼时雪花正盛,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似要把天地遮住一般,小鸽子撑着一把织金美人檀木柄天青色大伞,珞璃只觉得凉风似毒蛇般往衣袖里钻,牙齿直打颤,抬高了声音,“姐姐,咱们回去吧,这风雪委实太大了,妹妹快支持不住了。”
萧凝漪见此处人际渐稀,心中正喜,见珞璃嚷着要回,哪里肯依,只得胡乱道:“妹妹莫急,过了前面的落花桥就是繁花坞了,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进到里面喝杯热茶再走。”
小鸽子附和道:“萧坊主所言极是,现在回去还要一大段路程走,繁花坞就在前面,坞里又有花娘当值,咱们进去歇歇脚等雪停了再走也不迟啊。”
珞璃那里还有退路,只能点头应允,催促二人快些,等到了小桥上,萧凝漪跟小鸽子停下了脚步,珞璃心中诧异,正要开口,只觉得一股猛力作用在腰间,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桥下的河水中。
由于不是隆冬,河水还未冻透,只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珞璃掉进水了,只觉得浑身酸麻,四肢无力,珞璃勉强挣扎了两下,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似坠了千斤生铁,缓缓下沉,,朦胧中瞥见一抹血红色的身影,只觉得心情一松,当即就没了知觉。
蔷薇自孙妈妈处出来,见萧凝漪带着珞璃房里的小鸽子慌慌张张地从繁花坞方向而来,心中疑惑,忙将身形隐在房廊之后。待到二人走远,才沿着之前的脚印寻了回去,等到了落花桥上,脚印凌乱,心中只觉不祥,忙往桥下望去,见珞璃正在冷水中苦苦挣扎,看神情似乎已接近昏迷,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也跳了下去。
小鸽子扶着萧凝漪,一刻也不敢耽搁,直走回舞乐坊才停了下来,萧凝漪吩咐众人退下,取出丝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瘫坐到贵妃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鸽子沉吟片刻,试探着道:“萧坊主,不会被人看见吧?”
萧凝漪面色一沉,冷笑道:“繁花坞罕有人往,今儿又是长安城今年头一场雪,花娘们都放了假,出去喝酒赌钱儿去了,断不会有人看见。”
小鸽子犹不能安心,极小声的问道:“那,会不会有什么破绽?”
萧凝漪看了看她,温柔的笑了起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脚印会被大雪掩盖,我一直都在歌舞坊,从未出去过,而你,只不过是在蒹葭楼打了个盹儿,你不说我不说,还有什么破绽呢?”
小鸽子附身磕了个头,仰起脸看着萧凝漪,“奴婢这就回蒹葭楼去,凭她们怎么怀疑,也不会疑心坊主。”又郑重地磕了个头,“奴婢此身就托付给坊主了,生是舞乐坊的人,死是舞乐坊的鬼。”
小鸽子起身退下后,萧凝漪听着窗外的风雪声,一抹笑意缓缓地浮上嘴角,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