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似乎就是在这样阴晴不定中度过的,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年下。璎珞璃因为一个花王称号在长安城再度声名鹊起,有传言称她甚至引起了凝紫城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注目。萧凝漪在沉寂了两个月之后以一舞《凤还巢》又一次抓紧了所有男人的心,被兰姨风风光光地迎回了舞乐坊,而蔷薇依旧还是做她的花颜。
珞璃的身体自那日起便不大好了,缠绵病榻月余,碍着荀景宸的面子,兰姨也不敢说些什么,就权当是破财免灾了。荀景宸倒也乖觉,每次去蒹葭楼虽只是略坐坐,不仅派人照常付珞璃的接客费,还请来宫中的御医给珞璃诊治。如此一来,珞璃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身价也是水涨船高,兰姨自是欢喜,只盼望年节快过,好给珞璃跟墨舞盘上花草。
转眼过了除夕,百花楼的姑娘们难得有几日清闲,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街上逛,诺大的长安城被塞满花朵一样娇嫩的面容,让人看着仿佛春暖花开一般。珞璃因着身上不大好,并没有随她们出去,只窝在蒹葭楼的暖阁里跟荀景宸读书,门前是一座青铜茶炊,莺儿领着一帮小丫头们忙着收集梅花上的新雪烹煮荀景黎新送来的蒙顶甘露,幽幽茶香飘满整个蒹葭楼。
荀景宸踌躇半晌,将书卷搁下,道:“我这几日读书,有些困惑之处想请教璎执事,冒犯之处,还望璎执事不要怪罪。”
珞璃暗暗一惊,脸上却依旧凝着温和笑容:“殿下说笑了,且不说殿下雄才大略、龙跃凤鸣,岂有惑之不解之理?再者凝紫城人杰地灵,出类拔萃之士多如牛毛,殿下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荀景宸一怔,神色稍稍缓和,含笑道:“宋玉在《神女赋》中写襄王‘惊为天人,欲效连理’,而神女却‘欢情未接,将辞而去’,使襄王‘惆怅垂涕,求之欲署’。璎执事以为,若是襄王以一己之力强将神女留下,又当如何呢?”
珞璃眉间隐隐有不安之色,支着下颚道:“殿下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荀景黎蹙眉良久,轻笑道:“自然是想听璎执事的真心话,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这一问了。”
珞璃眉心一动,神色如静若水中皎月,只是含笑:“适才听殿下说起《神女赋》,倒让我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周幽王爱慕褒姒美貌,不惜涂炭生灵去抱得美人归,最后又落得个什么下场呢?周幽王众叛亲离做了亡国之君,褒姒也被说成是红颜祸水,两败俱伤罢了。”
荀景黎望着珞璃乌黑幽深的眸子,神情颇有几分伤感和不舍。莺儿适时地掀帘进来,扬了扬手中的青铜茶壶道:“殿下送的这些个蒙顶甘露,奴婢从清早就遣人煮上了,这会儿子喝着正好。”莺儿取出一只玉色茶盏,斟了一杯递给荀景宸,“这蒙顶甘露原是极好的茶,殿下原是好意,送了这许多给我们楼主,只是我们楼主自幼喝惯了粗茶,这样金贵的茶喝着反是不好,殿下就不必勉强了。”
珞璃暗暗一惊,赞许地看了莺儿一眼,柔缓道:“珞璃不过是一介烟花女子,实在不敢受殿下如此厚爱,还望殿下成全。”
荀景宸的眼波仿佛夜色深沉,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郁然道:“是不敢,还是不愿?璎楼主自然心知肚明。”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外,轻轻摇动一枝梅花,落英缤纷,他就在那棵树下,回首道:“本宫既然拿得出蒙顶甘露,自然许得起你粗茶淡饭。”
珞璃望着荀景宸远去的背影,愣怔了许久,鬓上梅花三弄步摇垂下的玉流苏停在她的耳畔纹丝未动。良久,她的身体微微一怔,急道:“莺儿,快把殿下的狐裘大氅给他送去。”
莺儿与珞璃对视了一眼,气氛一时凝住,莺儿微微叹道:“楼主,殿下已经走远了,奴婢就是再多生两条腿也追不上的。”
珞璃望着外边明晃晃的天空,不觉就出了神,时光婉转,转眼已是夜色迷蒙。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守门的莺儿乍然而入,惊慌道:”楼主,来了位身份极贵重的女人,兰姨亲自接的,正往咱们蒹葭楼方向来了。”
莺儿话音未落,夏侯菀扶着蝶裳的手莲步姗姗,后面跟着数十个宫女,踏雪而来。满头的青丝梳成简单的平髻,头上戴着金累丝嵌宝石赤金镂空双鸾牡丹钿子,周围的玉叶金枝簪自发髻后整齐地插入,珠钗上紫玉流苏半坠,微微摇晃,耳边戴着金珠串灯笼坠子,丽质天成,端然生姿。
珞璃脸色微微一变,屈膝一福到底,神色谦卑,恭顺道:“太子妃万福金安。”
夏侯菀穿着正红薄绸长衫裙,外头罩着明金色鸾凤和鸣葡萄纹罩纱,外披一件银白色孔雀翎毛氅衣,脚下露着一双纱绿软底珍珠绣鞋,妆容精致,衣着不凡。她看也没看一眼,只略略道:“璎楼主怎知我就是太子妃?”
珞璃淡淡一笑,徐徐道:“出云记做的胭脂是凝紫城的娘娘们御用的,旁人谁用得起分毫?”
夏侯菀一愣,双眸熠熠,风姿秀然,眉间带着跟夏侯允相同的坚毅与倔强,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与妖娆,“璎楼主好毒的眼睛,怪不得能将殿下迷得神魂颠倒。”
珞璃微微一笑,美眸婉转,盈盈拜倒:“太子妃言重了,珞璃与殿下萍水相逢,至多算是红尘知己罢了。”
“红尘知己”四个字显然刺痛了夏侯菀的某个神经,她胡乱一瞥,好瞅见荀景黎那件狐皮大氅正放在珞璃的踏上,她脸色一沉,负手道:“蝶裳,给我狠狠掌这贱人的嘴。”
蝶裳给后面递了个眼神,立刻有两个身材壮硕的宫女一左一右将珞璃死死按住,蝶裳向珞璃柔柔一笑,耳光落在脸上又快又很。珞璃死死地按着手心,指甲掐在肉里有钻心的疼痛。
夏侯菀负手而立,眼睛里流露出不满和骄横,冷冷道:“璎珞璃,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你继续勾引殿下,这绝对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