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璃躺在床上,只觉得胸口烦闷难安,莲青色夹金线缠枝芙蓉织锦被盖在身上,仿佛有千斤似的不能承受,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疼。莺儿用浸了雪水的冷毛巾整整敷了一夜,脸上的伤是消下去了,可心里的呢?就像蜻蜓点水而过再浅淡也总是会有波纹的。
正胡思乱想着,一抹冰蓝色渐渐逼近,珞璃看也不看,当即背过身去,冷声道:“莺儿,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我今天谁都不见。”
瞿寒看了看周遭,目光落到了踏板上那盆冷毛巾上,抑制住自己的神色,淡淡道:“蒹葭楼的婢女都被奴才遣走了,奴才就在这里,楼主有什么吩咐跟奴才说也是一样的。”
珞璃的身子猛地一抖,挣扎着撑起身体来,凄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看我,冷血无情的瞿寒少爷。”
瞿寒见珞璃双颊微红,依稀还能瞧出密密的手指印,心不由得又软了下来,叹道:“我的冷血无情那是对旁人,可从来不是对你。”
珞璃僵着面孔,愣了愣神色,分毫不假以辞色:“珞璃惜命,还想再多活两年,不愿像泠歌姐姐般盛年而衰,瞿寒少爷这话,还是说给别的姑娘去听吧。”
瞿寒笑了一笑,多少含了点儿凄凉的意味:“你就如此介怀泠歌之事吗?”他忽而将笑容一变,狐眸一扬,“或许,我这话还可以说给百合轩主去听听,她对我似乎也挺感兴趣的。”
珞璃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半天才平息下来,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伸出右手指着瞿寒道:“无耻小人,你若是敢动百合一根毫毛,以我如今之力,自是不能将你怎样,但是将来,我必叫你十倍百倍地偿还。”
瞿寒轻轻地靠近她,冷冷道:“无耻?比起璎楼主勾引太子的丑事,奴才甘拜下风。”
珞璃的眼光一点点冷了下来,眼中有软弱的祈求,右手无力地落了下来,手腕上那只红翡翠玉镯敲在床牙上,登时就碎成几块,一片锋利的突起正被珞璃压在腕下,一朵殷红的小花顺着雪白娇嫩的手臂蜿蜒而上,瑰丽迷人。珞璃只狠狠地咬着嘴唇,将所有的疼痛都化如唇上两个深深地齿痕之中。
瞿寒的叹息幽幽地钻进心底里区,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上前一步道:“你再恨我,也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以为自己很高明吗?”
珞璃将手腕狠狠一甩,将血珠往瞿寒身上一甩,笑得妩媚妖娆:“瞿寒公子是‘亲者’还是‘仇者’啊?”
瞿寒面对珞璃的怒意与不甘,亦只是轻叹了一声,仰面闭目:“在璎楼主的眼里,瞿寒只是一介奴才,是个不懂的惜福的人,泠歌阁主抬举我,这是多少人都巴不得的好福气,但就因为这样,我就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吗?我对泠歌之心就如楼主对殿下般,是感激而不是情爱,这样的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珞璃死死地攥住被角,冷淡到:“泠歌姐姐是单相思没错,你不爱她也是你的自由,只是对她的你就一点感慨也没有吗?”她扬起下巴,任泪水模糊双眼,“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心里就一丝丝愧疚也没有吗?”
瞿寒只瞥了她一眼,容色慢慢淡下来道:“自然是有的,否则我就不会在她死后孤身远游,为的又何尝不是要派遣心绪呢?”
珞璃点了点头,自衣襟上解下一方素雪绢子将手腕略略一缠,淡淡道:“即使如此,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瞿寒颔首道:“璎楼主请讲,只要是力之能及,在下愿为楼主效犬马之劳。”
珞璃低眉颔首,十分温婉:“泠歌姐姐生前有一遗言,生不能与你同眠,惟愿百年之后能与你同穴而眠。”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忽又蒙翳,“只是泠歌姐姐的骨灰,必定被孙妈妈撒在后山的那口葬花井里,同穴而眠岂非成了空谈?”
瞿寒粲然一笑,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我当是什么事,这又有何难?实不相瞒,泠歌的骨灰坛被我偷偷带回,就埋在舞乐坊的那棵玉兰树下。原想着以后再为她找个好些的地仔细再埋,也是我实在对她不住,索性就将她娶做鬼妻吧。”
珞璃闻言先是一喜,待驱寒说道娶鬼妻之时大惊了起来,连忙道:“万万不可,百花楼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所有龟奴但凡婚娶,不论生死与否,终生不能再续弦。”
瞿寒轩眉一挑,眉毛一根根舒展开来,“璎楼主这是在关心在下吗?”
珞璃哪里还有心思跟他拌嘴,急道:“我原本也没指望过能找到泠歌姐姐的骨灰,这样说只是想让你愧疚罢了,如今姐姐的骨灰既还在,等找个时间好好葬了也就是了,你又何苦要赔上自己的一生呢?”
瞿寒摆手,温言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心意已定,璎楼主不必多言。”他往前一步,俯下身子,身影在床前凝住,“璎楼主若是改变心意,在下也自有办法两全其美。”
珞璃大恼,忙将自己盖在被里,微微的含了些怒气,讽道:“瞿寒少爷请自重,珞璃倦了,就不留少爷喝茶了。”
瞿寒心情大好地望着门外外,有片片红云从天空飞过,他走到门前又回身道:“璎楼主赎罪,在下定不负楼主美意。”
殿中温暖如许,珞璃只觉得胸口的一团乌云散了,她到底还是完成了泠歌的心愿,也暂时保护了百合的安全。想到百合,珞璃只觉得心中温暖,姐妹之间多年相依的绵长情意是她在百花楼唯一的依靠。
可珞璃跟瞿寒适才的举动落在百合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景象,她木然地站在窗外,望着窗棂上那个还带着湿意的小孔,将手死死地捏在画眉的腿上,怔出了神。
画眉疼得满脸都是汗,但还是死死地咬着牙,一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