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璃想着今日是最后一次跟兰姨问安,便吩咐莺儿开箱寻出几件积年的东西送与众姐妹,穿戴整齐后晨时已过,珞璃浑不在意,只前往百花阁跟众姐妹话别,因着是正日,珞璃换了一身盘金彩绣棉衣裙,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跟红翡翠珠耳坠交相辉映,喜庆中不失华贵雍容。
彼时舞乐坊坊主萧凝漪与飞鸿阁阁主墨舞分列左右首的位置,萧凝漪的下首为解语轩轩主海棠,听雨轩轩主百合,出云轩轩主腊梅,墨舞之下为清音轩轩主牡丹,幻蝶轩轩主水仙以及花颜之首蔷薇,兰姨矜守身份也早早地便候在了百花阁中。
孙妈妈早命人备下了轿辇,即刻往百花阁去,珞璃端坐在描金粉彩的六帷桃红软轿里感慨万千,荣华富贵似乎唾手可得,恩爱久长已成海市蜃楼,她要好好活着,而唯一的理由就是让那些毁了她的人不能好好活着。
轿子抬得又快又稳,一晃眼的功夫就稳稳地停在了百花阁前,孙妈妈示意莺儿跟燕儿退后,亲自将珞璃扶下轿送进阁中,珞璃整了整鬓上的芙蓉,深吸了口气,还未踏入先笑道:“我来得迟了,让诸位姐妹久等了。”
兰姨见珞璃一脸喜色,心下先舒了口气,引着珞璃往温玉香妃宽榻上坐,珞璃心知自己此刻已是夏侯府未过门的少奶奶,上座自然坐得,也不推脱径直坐在了百花阁的主位上。
萧凝漪自打重回舞乐坊便越发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一身橘色暗花细丝云纹锦缎大氅,宝蓝点翠珠钗配着镂空芍药耳环,明丽又得体。
香妃宽塌旁垂手侍立,珞璃心中不悦,却也不喊她坐,只对着孙妈妈和颜悦色:“妈妈伺候珞璃梳妆想必也累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吧。”
孙妈妈告了声罪坐在了蔷薇的下首位置,珞璃扬了扬手中的丝绢,慵懒道:“珞璃自幼跟着妈妈学习礼仪,能有今日全靠妈妈一手指点历练,自然感恩戴德,妈妈坐近些吧。”
孙妈妈瞥了兰姨一眼,见她只是不做声,颤颤巍巍地谢过了,莺儿跟燕儿忙将孙妈妈坐的贵妃椅搬到榻前,孙妈妈一脸怯怯之色,仿佛不能承受珞璃的抬举一般,“老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伺候楼主,即使吃苦受累老奴亦是甘之如饴。”
萧凝漪的睫毛微微覆下,沉吟片刻,微微笑道:“主子知恩图报令人动容,凝漪听说兰姨对主子自幼爱若珍宝,吃穿用度皆不逊于名门千金,想要什么便给什么,也不舍得打一下骂一下。”
珞璃的笑意深邃而幽深,慢慢合着缠花玛瑙琉璃茶盏的盖子,热气氤氲上她娇美的脸,“主子?这个称呼在百花楼只有兰姨用得起,珞璃眼下还是百花楼的人,这个称呼是不是太早了?”
萧凝漪盈盈一笑,颔首向珞璃道:“主子明鉴,国舅爷今早儿亲口跟兰姨承诺,说明日便会以整副王妃的仪仗来迎娶主子,如今再称楼主已是不妥,直呼王妃却也早了些,只好折中先唤了主子。”
这一来,已经唤了楼主的孙妈妈不免尴尬,还是海棠笑道:“咱们姐妹自小在一起长大,比之亲生姐妹不差分毫,珞璃妹妹素性又是极温婉谦和的,断不会计较这些。”目光在兰姨身上缓缓滑过,神色恳切,“兰姨都站了半天了,妹妹也该先让坐下。”
珞璃微微斜过身子,拨弄着身旁一枝新折的红梅,笑吟吟道:“珞璃只顾着跟孙妈妈说话,竟忘了兰姨还站着。”说罢拉着兰姨的手坐下,笑容堆满眼角眉梢,“兰姨可不要怪珞璃。”
兰姨就着珞璃的手顺势坐了下去,微微一笑道:“主子顾念旧情是我们百花楼的福气,姨娘欢喜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呢?”
珞璃笑了笑,细细打量着兰姨,一身茜素青色青烟紫绣游鳞纹鱼跃龙门图锦长衣,鬓上零星地插戴几只灵芝玉梅花簪并几朵墨牡丹绢花,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吟,珞璃侧脸,召唤莺儿:”去将我今儿一早亲自泡好的鸩坑翠绿呈上来。”
莺儿答应了一声,立刻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水曲柳木镂花凤穿牡丹红漆长盘,上面搁着一只五彩冰梅蝶纹茶盏,兰姨忙起身谢过:“虽说是百花楼的老规矩,但也不敢劳动主子玉手,姨娘自己来就是。”
珞璃淡淡含笑:“兰姨说笑了,珞璃这杯茶是原要敬给孙妈妈的,孙妈妈处处为珞璃考虑,珞璃唯有奉茶端水才能报孙妈妈的教养之恩。”
话音未落,墨舞已忍不住秀眉微蹙,奚落道:“跟谁没盘过花草似得,做出这股子轻狂样儿给谁看。”
这话确是刻薄了,众人一时也不敢接话,珞璃偏过头,微微笑道:“原本都是风尘里长大的姐妹,有些人盘过花草就有了终身的依靠,而有些人注定一辈子都是接客的命,而有些人让客人宁自损千金也不愿娶她。”
墨舞面色张红,几乎要沁出血来,兰姨恍若未见,如常道:“主子言重了,孙妈妈跟了我十几年,为百花楼立下过汗马功劳,吃主子一杯好茶自然也不为过。”
珞璃满意地颔首,端起茶盏平静地注视着孙妈妈,孙妈妈忙起身接过,饮了一口道:“主子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好的,只是茶淡了些,若再熬浓些就更相宜了。”
此刻兰姨已被珞璃拉在身侧,吟吟含笑道:“兰姨见多识广,可知这鸩坑翠绿?”
兰姨愀然变色,倒是水仙笑道:“水仙倒曾读过说鸩坑翠绿原产于浙江,相传茶仙翠绿跟鸩鸟在天目山比邻而居,鸩鸟妒忌翠绿美貌,用羽毛做成鸩酒哄她喝下,翠绿毒发死在了天目山,这才有了难得的鸩坑翠绿。”
珞璃笑得从容淡然,和颜悦色笑对众人:“燕儿,把我备下的一点薄礼分给各位姐妹,将那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团扇送给水仙轩主。”
水仙忙跟众人一齐起身谢过,如是众人又陪珞璃说笑了一会儿,便也散了,珞璃刚走到百花阁门口,忽听得里头一声惊恐地尖叫,竟是蔷薇的声音,“姑母,你怎么了?”
珞璃微微仰头望了望远处,扶着莺儿的手上了六帷桃红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