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璃在离火盆半丈远的地方蓦然站住了脚,心中的委屈骤然而起,不是没有听说过,跨火盆是要除秽,鬼魅惧火,新娘跨过火盆便是跟它们一火两断,从此只剩下红红火火。
话虽是这样说不错,只是毕竟只是个形式,火盆子里虽燃着炭火却并不会蹿出火苗,而夏侯府门前的这只火盆,珞璃纵是站在半丈开外的地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灼人的火舌。
珞璃在心中暗暗思忖:夏侯府特特地弄出了这么个东西,一来让珞璃不要以为嫁给国舅爷就能洗掉她肮脏的过去,忘了自己的出身是多么肮脏,二来也是提醒珞璃,要想在夏侯府站稳脚跟还远着呢。她不自禁地抬起头,心中默默:璎珞璃,除开眼前路,再无身后身。
燕儿在一旁急得顿足,莺儿到底沉着,微一凝神已然明白过来,扯一扯燕儿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夏侯凌在一旁看得真切,忽然将珞璃一把打横抱起高高地跨了过去。
珞璃轻轻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长长的裙裾曳地而过,珞璃大是惶恐,又不敢挣扎,惶惶间双脚已稳稳地落地。
夏侯凌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含笑道:“大哥跟大娘在一个时辰前被皇帝急召入宫,婚礼仪式暂且由夏侯凌代着,得罪之处还请嫂嫂见谅。”
珞璃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句入耳,仿佛一根根钉子钻进耳朵,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她咬了咬涂抹得鲜红下唇,缓缓闭上眼睛,微微颔首道:“有劳夏侯公子。”
夏侯凌在前,牵着手里的红绣球团,珞璃也捧了一只紧随其后,莺儿跟燕儿左右陪着,个个心中都笼着一团迷雾,珞璃稳了稳身子,勉强随着夏侯凌的脚步,不同于一般喜宴的喧闹杂嚷,风中隐约听得见钗环碰撞的玲玲之声。
府中早有穿暗红衣袍的喜婆恭候,在丫鬟婆子跟小姐夫人的簇拥下引着夏侯凌跟珞璃往正堂走,约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停在了明正堂前,匾额上的刺金大字乃先帝亲笔,是“远见而明察,刚毅而正直”的意思。
执事仪官的嗓子甚是尖锐,冷不防的就来了一句,“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惊得珞璃身子一颤,险些把手里的绣球丢出去。
正位上左位鸿仪公主的尊位滞空,右为上便是国丈夏侯省,夏侯省之下便是韩姨娘,夏侯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道眉浑如弯月,眉骨铮铮,依稀可见昔年英色。
韩姨娘倒是一身桃红宫装,梳一个坠马髻,鬓上累累插着八宝翡翠珠钗,耳上的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摇曳生姿,再配上颈上的嵌珠金项链,气度十分妩媚妖娆。
夏侯省向着仪官略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得仿佛碧波潭水,仪官会意,声音仿佛是夜枭般嘶哑低沉,落在耳中听起来像是地狱传来的魔音,声声催断肠。
“一拜天地。”珞璃郑重地跪了下去,天若有情岂会生生将拆散鸳鸯,地若有灵又怎能任夏侯允如此鬼蜮伎俩,雪白的牙齿咬在涂抹得鲜红的唇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二拜高堂。”这话原是寻常,可落在珞璃耳中,却是深深刺痛了心肺,她俯下身子,眼中微有泪光闪烁,父母若是安在,对此情此景又会作何感想?
“夫妻对拜。”珞璃微微一怔,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眼眸如封镜,锦生哥哥,今生珞璃只能负你了。
仪官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韩姨娘妩媚地睨了夏侯省一眼,淡淡道:“奶娘,带蒹葭跟百花送大少奶奶回惜花苑。”珞璃闻言一怔,死死地攥着衣角,缓步走下明正堂前重重台阶,透过耳畔的丝竹声声,她仿佛能听清裙角拂过玉台的沙沙声。
惜花苑是夏侯府九苑之一,坐落在群芳园西北角,是个两进的院落,苑中遍植百花,四季花开花落不断,故名惜花苑。余者有长公主住的凤凰苑,夏侯省住的明光苑,韩姨娘住的饮绿苑,夏侯允住的吟霜苑,夏侯凌住的枕霞苑,夏侯菀入宫前所住的飞凰苑,东西两侧的福宁苑跟寿安苑乃是厢房。
百花跟蒹葭小心地扶着珞璃进了正殿,紫檀木雕芙蓉屏风前设了八宝琉璃长塌,珞璃小心地在榻上坐下,莺儿跟燕儿左右站着,奶娘带着蒹葭跟百花候在殿外,只等夏侯允来挑盖头。
这一等直等到月挂中天,案上的龙凤双烛随风摇曳,珞璃倒也不客气,径自将大红盖头扯下,吩咐莺儿跟燕儿回去睡了,百花在门口守夜。奶娘稳重端厚,蒹葭老成伶俐,二人狠得珞璃的眼缘,被留在跟前儿伺候着。
这一晚,珞璃睡得极不安生,惜花苑的沉香木雕花牙子不是睡惯了的安稳的旧塌,她怎么也睡不安稳,奶娘年纪睡得沉些,倒是陪夜睡在地下的蒹葭听见了,起来点上安神香,倒了盏安神茶递到珞璃跟前,体贴道:“少夫人明日还要早起给老爷夫人敬茶,怎么还不睡?”
珞璃本无睡意,便支着身子起来,“乍然换了新的地方,耳边少了丝竹管乐之声,一时还不能太适应。”
蒹葭猛地一怔,答道:“少奶奶这话不错,今儿虽说是少爷大婚,但阖府上下连一个客人都没请,自然听不到丝竹管弦之声。”
珞璃轻笑一声道:“这就难怪了!打进门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国舅爷娶亲连个笑声都没有,公主跟国舅爷偏不巧地又被圣上宣了去。”她抚了抚胸前一把青丝,嘴角尽是笑意,“无非是看不上我这样的出身,想叫我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蒹葭脸上满是赞叹钦佩之色,叹道:“少夫人好气度,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少夫人言谈举止知书识礼,半点风尘气儿也没有。”
珞璃此刻的心绪繁杂如乱麻,刚想问蒹葭跟百花名字的缘故,就听见一把脆生生的女嗓在门外响起:“少夫人,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