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梦境,夏侯允负手立在窗下,声音里透着冷漠疏离,“璎珞璃,我跟你保证,一切才刚刚开始。”
珞璃缩在彩绣龙凤呈祥锦被里,深赤色的锻被上,狰狞的蟠龙龙爪用金银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一寸寸地刺进血肉之中,从百花楼那夜起,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二天清晨起来,奶娘带着莺儿、燕儿和蒹葭、百花服侍珞璃穿衣起来,莺儿跟燕儿手脚麻利地为珞璃梳髻描眉,敷脂弄粉,百花在一旁捧着一盘金银首饰道:“今儿是第一次给夫人敬茶请安,少夫人可要打扮得隆重些。”
奶娘无声地回头看她一眼,她立刻低头不敢再说话,她挑了一对儿五凤朝阳镏金点翠步摇在珞璃头上一比,淡淡道:“这对儿步摇是韩姨娘赏的,少夫人以为如何。”
珞璃顺手取过一支镂空芙蓉簪,笑道:“珞璃是鸿仪公主的儿媳妇儿,自然事事以公主为尊,韩姨娘赏的那对儿步摇且先放着吧,倒是夫人给的这支素银簪子,又朴素又大方,我看着很是喜欢。”
莺儿朝珞璃会心地一笑,又挑了一件如意锻绣祥云氅衣替她穿上,髻后别了两只小小的珍珠钗,喜庆又不张扬,怎么都挑不出错处。
奶娘上前扶着珞璃的手,莺儿跟燕儿端着茶紧跟着珞璃,蒹葭跟百花随在后面一路跟了过去,进了凤凰苑,接着一个丫鬟挑起了帘子,一路进了孔雀堂。
贵妃榻坐着一个中年贵妇,头戴象征公主身份的紫金七翟凤珠冠,穿着一身绛红色盘金彩绣鸾鸟朝服,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高贵与跋扈。
珞璃悄悄打量着鸿仪公主,接过莺儿递上来的茶举过头顶,身子缓缓跪了下去,“儿媳璎珞璃见过鸿仪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鸿仪公主眼中的不满跟骄横愈盛,冷冷道:“本宫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好儿媳,勾栏瓦舍出来的腌臜东西,凭你也配做本宫的儿媳。”
韩姨娘坐在荀绿痕的右手边,一身霞紫绣玫瑰蜀锦氅衣,肌肤细腻,粉面桃花,她转动着指间一枚猫儿眼戒指,微笑道:“姐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珞璃可是咱们允儿昨儿用八抬大轿才从百花楼抬回来的,姐姐怎么忘了?”
荀绿痕刚想斥责韩姨娘,转而一想,转过头来对坐在左手第二位的夏侯允道:“允儿,娶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入府,岂非要公主府成为笑柄?”
夏侯允一身玄色衣袍,疏朗的面庞中隐隐有孤寒锐气,双眸中精光内敛,黑不见底,微微抬起的下巴星河般璀璨夺目,袍内露着银色镂空紫薇花的镶边,珞璃心头一紧,谁说花无百日红,紫薇长放半年花,紫薇花又名千岁红。
珞璃打了个冷战,收敛了微笑,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她缓缓地转过身去,盯住夏侯允,庄容说道:“国舅爷,珞璃可是你用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前因后果还望你能跟公主说个明白。”
夏侯允的眉心闪过一丝快意,目光倏然冷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娘子好气魄,连为夫的事都要管。”
仿佛是一记闷雷响在耳边,这话看似是在呵斥珞璃,实则道出了她国舅爷夫人的超然地位,荀绿痕脸色苍白,强自镇定:“允儿,母亲要听你说。”
夏侯允起身向荀绿痕拜道:“母亲,珞璃她虽说出身风尘,却是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允儿即已将她娶进咱们夏侯府,还请母亲多疼疼允儿。”
荀绿痕一愣,挥了挥手道:“采和,把少夫人的茶接了。”顿了顿,“采茵,把本宫给少夫人准备的红包取来。”
珞璃双手接过红包递给莺儿,笑得自然无痕,俯身拜道:“珞璃谢母亲疼惜。”
荀绿痕丝毫不假以辞色,傲然道:“你跟允儿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公主府的男儿一言九鼎,自然会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至于是荣是辱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珞璃微一沉吟,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附身拜道:“母亲的教诲,珞璃必当铭记在心。”
奶娘又往韩姨娘位上一引,珞璃接过茶盏正要跪下,荀绿痕在一旁冷冷道:“珞璃,你现在是本宫的儿媳,身份贵重,怎能随便给不三不四的人下跪?”
珞璃的脸色略微一变,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公主,才一见面就要找自己的不自在。于是盈盈施以平辈相见之礼,“珞璃见过韩姨娘,姨娘请用茶。”
韩姨娘笑吟吟道:“少夫人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能迷得允儿神魂颠倒。”抚着指间的猫眼儿戒指,“少夫人跟允儿昨夜洞房花烛,必是情谊绵长,春宵一刻值千金,倒可怜你起大早敬茶。”
珞璃微微一笑,接过韩姨娘的侍婢翠心递的红包仍交给莺儿,起身坐在夏侯允下首的牡丹椅上。
韩姨娘下首是夏侯凌,乃是韩姨娘独子,夏侯府的二少爷。鸿仪公主的跋扈人尽皆知,夏侯省内妾只有韩姨娘一个。韩姨娘原是荀绿痕的陪嫁丫鬟,不知怎的就陪到了夏侯省榻上,还有了儿子夏侯凌,荀绿痕虽是不忿也只能忍了。
珞璃飞快地扫了眼对面的夏侯凌,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桃花眼深邃迷人,薄唇角堆着让人炫目的笑意,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沦陷的。想起昨日的种种情景,珞璃不觉红了耳根。
荀绿痕接过韩姨娘的话冷笑道:“奴婢就是奴婢,这样不害臊的话都说得出口,要不要把你当年魅惑老爷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出来,免得公主府有人不知道。”
韩姨娘脸色一变,空气有凝胶般的滞缓和压抑,荀绿痕身边的奶娘杜嬷嬷带了人匆匆进来,伏在荀绿痕耳边耳语了两句,荀绿痕额上的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拍在榻上,喝道:“大胆璎珞璃,还不跪下。”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怔在当场,珞璃心头大惊,眼见荀绿痕逼视自己,情不自禁地跪下道:“珞璃到底有什么过错?还请母亲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