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回到惜花苑已是月色如钩,彼时珞璃正香梦沉酣,躺在暖阁的长榻上静静沉眠。燕儿取过踏雪寻梅绣花毯替她盖上,行动虽轻到底还是惊醒了珞璃,她就着燕儿的手起身漱了口浣了手,方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燕儿忙搁下手中的银盆,起身道:“奴婢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水仙轩主,轩主记挂着少夫人,拉着奴婢问东问西的,所以才错了回来的时辰。”她指着八宝琉璃长塌笑了笑,“少夫人怎么不让人在旁伺候着?这榻摸着是软,但都是用杨絮堆的,夜里风凉气湿,躺久了怕是要着凉的。”
珞璃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的脾气秉性你还不知道!伺候的人多了我反而睡不香甜,原想着倚着塌看些书,谁知竟睡了去。”燕儿待要说什么,珞璃先笑了起来,“说吧,海棠跟百合两位轩主还好吧?水仙素来并不多结交,我有什么值得她记挂的?”
燕儿笑得颇不以为然道:“少夫人如今身份贵重非比寻常,整个长安城有几个不想巴结着少夫人的,水仙轩主有此举动倒也不稀罕。”
珞璃淡淡道:“表面看着是风光,实则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这样步步惊心的日子,我倒情愿是旁人的。”
燕儿见她说得动容,口气也伤感不少:“少夫人,木已成舟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眼下还是筹谋来日要紧。”燕儿别过脸,轻叹一声,“少夫人可还记得满春楼的花魁千岁红?”
珞璃淡然一笑:“去年百花会上也算棋逢对手,可惜红颜薄命,听说后来因着疯魔之症被云妈妈赶出满春楼下落不明,好好的提她做甚?”
燕儿啐道:“可不是?不过少夫人细想,凭着千岁红的姿色,就算真是疯魔了,满春楼也多的是拿她挣钱的法子,云妈妈那般嗜钱如命的人怎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她呢?如今想来少夫人不觉得疑心么?”
珞璃淡淡笑道:“千岁红在满春楼厮混多年,也算得上是风月老手了,有心甘情愿为她赎身的相好倒也不足为怪。”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旋电般的念头,连她自己也惊着了,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
燕儿松了一口气:“少夫人聪慧一点就透,奴婢前几日跟府里的下人偷偷打听过,少夫人大婚那日,圣上只召见了鸿仪公主一人而已。”她顿了顿,“奴婢不敢鲁莽,今儿又听水仙轩主说起她在少夫人大婚那日,曾见过在满春楼附近走动的国舅爷,奴婢这才敢相信。”
珞璃嘴角扬起一缕凉凉的笑,那笑仿佛在冷水里浸得太久,显得苍白阴森,“燕儿,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话说给夫人身边的采茵、采和,毕竟母子一场,夫人也该知道国舅爷素日都做哪些勾当。”
燕儿赞许地看了珞璃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春夜里格外安静,窗外偶尔有落花的声音轻缓而过,像是谁在低吟浅唱,兰姨端坐主位,声音四平八稳,“蔷薇,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那人的姓名么?”
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阁中所有人的目光皆凝滞在蔷薇身上,她慢条斯理地拨一拨红翡翠滴珠耳环上垂下的碎碎流苏,轻声道:“事已至此蔷薇无话可说,但凭兰姨责罚。”
萧凝漪掩袖秘然一笑,恳切道:“妹妹好糊涂,对于咱们这种勾栏瓦舍里的女人来说,私通原也不是什么大过错,妹妹只消说出那狂徒姓名,从今往后再不于他来往也就是了,何苦要为了个不相干的背弃兰姨呢?”
蔷薇毫不示弱,口角含了一丝泠然之气,“你一口一句妹妹叫得好生顺口,其实论年岁算,我还虚长了你两岁呢。”萧凝漪正要说话,蔷薇先笑出了声,“兰姨,蔷薇跟公子有誓言在先,无论如何再不做逢场作戏之事,兰姨要打要骂只冲着蔷薇一个人来。”
孙妈妈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叱道:“糊涂东西,主子问你话还不老实交代,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的?做这个轻贱样子给谁看?”
蔷薇朝着孙妈妈重重一拜,眸中刚毅之色丝毫未减,“蔷薇自小父母双亡,是姑母收养了我,多年养育之恩蔷薇无以为报,来生愿做牛做马再报姑母大恩。”
孙妈妈满脸灰心神色,摆手道:“亏你还记得姑母的养育之恩,姑母原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只要你自己觉得欢喜也就罢了。”
兰姨的目光在蔷薇微微泛红的眼眶上轻轻扫过,淡然笑道:“孙妈妈慈母之心当真是令人唏嘘,只是程公子真就那么好,值得你连抚育自己多年的姑母都可以不顾?”
兰姨话音未落,蔷薇的面上已生了一层寒霜,心底蔓生出一股寒意,冻得整个人格格发抖,几乎不能动弹。墨舞轻轻一笑,在气氛沉重的暖阁里听来格外清脆,“程公子?不只是哪家的程公子?兰姨也说给姐妹们听听。”
蔷薇狠狠瞪了墨舞一眼猛力一咬唇,发了狠劲道:“兰姨能否给蔷薇个明白,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目光似毒蛇般在阁中众人身上游弋,似恍然大悟一般,“是璎珞璃那个贱婢,是不是?”
萧凝漪将唇角一缕笑意及时抿了下去,急道:“璎楼主如今乃是夏侯府的少夫人,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妹妹说话也不忌讳着点儿。”
蔷薇冷笑道:“山鸡就是山鸡,就算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真正的凤凰,骨子里的低贱任谁也抹不去。”
百合似有愤懑之意,道:“蔷薇姐姐怎可揣测!珞璃姐姐素来仁厚,对待楼中姐妹一视同仁,今儿还派了燕儿来看望众大家,这些海棠姐姐也是知道的。”
众人似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神情各异,墨舞跟牡丹相视一笑,道:“听百合妹妹这话,天时、地利、人和倒都让少夫人占全了,也难怪蔷薇妹妹要疑心了。”
海棠皱眉道:“少夫人跟咱们都是数十年的情分,诸位拍着胸脯想一想,可曾听过她嚼过谁的舌根?可曾见过她蓄意害谁?”
“海棠姐姐此言差矣,泠歌跟凤仙的事,海棠姐姐忘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