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抬起头,已含了一抹冷笑,“当日泠歌阁主暴毙而死,今日凤仙姑娘中毒身亡,海棠姐姐就那么肯定跟璎珞璃无关么?”
海棠待要争辩,众人脸上已浮起嫌恶之色,兰姨收回懒怠的目光,微微笑道:“召你们来百花阁,为的是商量蔷薇跟程公子的事,怎么又扯到少夫人身上?”
墨舞嘴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笑意,她起身行至蔷薇身边,盈盈屈身,,眼波儿荡荡悠悠一转,妩媚至极,“兰姨也忒糊涂了,私通客人,吃里扒外,其罪一;目无尊长,不孝不悌,其罪二;执迷不悟,知错不改,其罪三。此三罪昭然若揭,兰姨以为该如何处置?”
她一语未落,众人皆是微微一惊,墨舞蛮横泼辣不假,胸中却少筹谋,这般一针见血实在罕见。兰姨将诧异之色堪堪掩去,温和笑道:“墨舞,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墨舞回身坐下,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蔷薇,一字一字道:“贱婢罪大恶极,依墨舞之见,定要立刻拖出去打死那才解气。”
孙妈妈心头一震,抱着兰姨的双腿顺势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奴婢一辈子都没有嫁人,唯有蔷薇一个亲人,奴婢还要指望她养老送终,主子就宽恕她这一回吧。”
蔷薇轻轻地吁了口气,淡淡道:“蔷薇自幼生长在这里,自知欢场无真情,早不将男女情义当真,直到我遇上程公子。”她狠狠地咬着嘴唇,将头转向匍匐在兰姨脚边的孙妈妈,“姑母不必伤心,蔷薇毕生所求都曾得到,也算死而无憾了。”
腊梅素来跟蔷薇亲近,方才碍着兰姨的面子一直不敢开口,这会子见墨舞扬言杖毙蔷薇,急忙道:“兰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念在这十多年的情分上,兰姨就饶了蔷薇妹妹吧。”
水仙神色恭谨,赔笑道:“腊梅姐姐这话不错,古人有云:厚底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痴情债难酬。兰姨细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红粉佳人折在这上头。”
兰姨的神色骤然转冷,鄙薄之色更重,“想做痴男怨女,也得照照镜子看够不够的上红粉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浪蹄子,合该拖出去打死干净。”
萧凝漪闻得此言,心中一喜,抢在孙妈妈前面道:“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兰姨既已拿定主意,就该赶早去做,也免得夜长梦多。”
腊梅“哦”了一声,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萧凝漪,冷冷道:“野路子怎么也比不得自家姐妹亲切,蔷薇妹妹跟咱们数十年的姐妹情谊,兰姨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打杀了么?”
蔷薇压抑着心头澎湃的怒潮与恨意,平静地看着萧凝漪,静静道:“蔷薇跟萧楼主虽说交往不深,却也深知楼主手段厉害,蔷薇自问不是您的对手,却也想向楼主讨教一二,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死了蔷薇再去找萧楼主夜谈。”
萧凝漪眼中有幽暗的星芒一闪,也不理会蔷薇,只哀哀道:“兰姨,蔷薇吃里扒外带坏姐妹不说,还以下犯上顶撞凝漪,凝漪这花魁当得好没意思,还没昔日在百花阁做花颜来得自在。”
牡丹盈盈起身,月白色软银轻罗百合裙摆上的珠玉流苏匝地有声,她含笑向兰姨道:“百合瞧着蔷薇姐姐也太过了些,让萧姐姐今日受了好大的委屈,兰姨可要重重地责罚她才是。”
“兰姨要处罚蔷薇,先处罚程昱。”清越的声音震破了众人迷茫的狂躁,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清癯少年阔步迈进。明皙白净的脸庞,清如朝露的眼睛里黝黑深邃的眼眸,程昱往前一步跪下,声色朗朗,“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舔跪地跪父母,程昱男子汉大丈夫,今日跪求兰姨放过蔷薇。”
萧凝漪不由色变,冷笑道:“程公子好大的口气,男儿膝下有黄金?程公子倒跪出一两来给咱们看看,若果然真心就该掷下万金给蔷薇妹妹赎身,在这里搞这些酸腐虚礼做什么?”
蔷薇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止震荡,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把稻草,胸腔在濒临迸裂的瞬间吸到了最新鲜的一口空气,立时舒畅了许多。她的性子原就烈烈如火,眼见着情郎受辱,如何能忍,不由顿足,指着萧凝漪道:“你……”
话音未落,蔷薇的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掌,,正是萧凝漪所打,她泠然瞟了蔷薇一眼:“萧凝漪是兰姨亲封的花魁,脑袋上顶着的是百花楼的脸面,岂能任由你这种下流坯子指手画脚。”
蔷薇回过神来,顿时怒色大现,伸掌向萧凝漪脸上掴去,黄鹂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再动弹不得。
兰姨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向程昱道:“如今种种程公子也算是亲眼所见,兰姨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蔷薇身上,难以割舍的焦痛和失望在面上虚浮着,轻轻摇了摇头,“只消十万两纹银,蔷薇便是程公子枕边之人。”
阁中的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萧凝漪拿眼睛瞅了眼身沾霜露的杜鹃,杜鹃会意,趁人不备退出了百花阁。
程昱的眼神蘧然涣散,额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下来,薄薄的汗透过衬衣渗透出来,原本消瘦的身体更是突显的形销骨立,他心里默默:十万两纹银,那是整个成家的家底儿。
程昱家境颇为平常,仅靠着组上传下来的几间铺子勉强度日,一时之间要凑出十万两纹银无疑是天方夜谭。况且程母嫌恶蔷薇是卖笑的娼妓,早已明令禁止二人往来,程昱趁着白日在醉仙楼跟蔷薇私会已是犯下大忌,若真将蔷薇带回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血雨腥风。
蔷薇缓缓回过身静静地看着程昱,脸色逐渐苍白,直到完全失去血色,她目光缓缓一沉,整个人恍若出神离窍般落泪,她径直走到兰姨跟前跪下,道:“兰姨,送程公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