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最终还是被夏侯允压了下去,为着处理事务得宜,夏侯允索性搬去惜花苑,而珞璃亦会在每日来往凤凰苑的时候顺道去福宁苑略坐坐,百花也趁机将自己在百花苑探得少爷夫人鹣鲽情深的事细细说与老夫人听。
荀绿痕见儿子能干、儿媳贤惠、夫妻和睦,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里少往福宁苑走动,也算眼不见心不烦,蔷薇跟程昱得以在夏侯府暂时住了下来。
蔷薇自得了积雪香后索性将自己闷在寝殿,连程昱也懒怠得见,不过从拨到福宁苑伺候的蒹葭嘴里,珞璃还是探听到她的脸很有起色,渐渐的也结了痂。蔷薇自然欢喜,吩咐蒹葭将药量足足增加三倍不止,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美貌,重获君心。
痴情种种,痴心昭昭,程昱许也有所体会,除了偶尔谈些仕途经济,其余时间一概待在福宁苑西配殿,或是看书写字,或是目光空洞,蒹葭就在旁做些活计。
燕儿有次碰巧在繁花苑见着跟珞璃打趣道:“蒹葭原就是个木头,扎一针也不哼哼的,如今添上程少爷这尊泥胎,俩人可真是大巧背小巧,巧上加巧。”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奶娘道:“真是个贫嘴巧舌的丫头,程少爷再怎么说也是少爷的客人,咱们做下人的嘴巴还是放干净些才好。”
珞璃微笑颔首,“如此笑语,倒也不妨事。”程昱浑然不觉,手中还把玩着一把白玉扇子,映得他面如霜雪,十分俊朗。只是双颊那一点绯红,却在这雪白之下尤其明显。珞璃心下一凛,不觉瞟了蒹葭一眼,她只垂首站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并无丝毫怀春少女的娇羞之态。
珞璃微微松了口气,彼此寒暄几句,珞璃又向蒹葭细细问了,知道蔷薇渐渐好了,众人笑过,这才各自散了。
因心里头装着事情,夏侯允午觉便不得好睡,索性不睡了。午后的时光最是闲暇不过,夏侯允虽是怀着目的去的,但望着一路花红柳绿蝶飞蜂舞,心下也稍稍宽慰一些。
许是近日奔波劳碌协理王府伤透脑子,又或是连着逢场作戏瞒天过海劳损心神,他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抹桃红色身影,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院落前。
院落位于长安城西角,极是僻静,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堂,两边东西偏房,正殿、两厢偏房的前廊与角门相连接,形成一个四合院。院中庞庞一架紫藤甚是惹眼,花开繁盛,簇簇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夏侯允在院中默默地站了片刻,扫视两侧廊前两排新移植的梅树,冬令花季已过,枯树枝桠陪着风霜苍翠的叶子,煞是诡异。恰巧一名青衣女子掀帘出来,夏侯允抬头,她一怔,已含了一抹喜色,“国舅爷,你总算是来了。”
夏侯允略点了点头,微露疑惑之色,“梅香,前几日刚买的那些丫鬟婆子都哪去了?怎么不在院子里伺候着?”
梅香叹了口气,恭声道:“姑娘说需要静养,实在不用那么些奴才伺候,就让奴婢全打发了。”
夏侯允面色稍稍不豫,静了静道:“那也不像话,不过也是小事。”他淡淡一笑,“姑娘还午睡么?”
一句话招的梅香眼泪都下来了,“姑娘的心性国舅爷是知道的,许多的事盘踞在心中,如何还能安睡,不过是勉强躺着罢了。”
梅香说完忙掀帘迎夏侯允进去,阖上门缓缓退出,内堂空无一人。千岁红伸出枯藤般的细手缓缓合上低垂的帐幔,轻轻道:“我乏了,困得很,不劳国舅爷进来看望了。”
夏侯允站在帐幔三步之外,容色慢慢淡下来道:“听梅香说,姑娘执意遣散了伺候的婆子丫鬟,姑娘如今独居于此,比不得当初在满春楼万事齐备,身边伺候的是断断少不得的,过几日我再寻些模样周正办事利索的补上。”
“姑娘?”千岁红身子一震,缓缓、缓缓笑出了声,“从前在满春楼的时候,国舅爷从不唤我姑娘。”
夏侯允并不看她,别过脸道:“对不起,夏侯允能一掷千金为你盘花草,也能瞒天过海救你出苦海,甚至是许你下半世安稳人生,却做不到金屋藏娇。”
千岁红连连冷笑,她仿佛是累极了,虚弱地伏在榻上,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喘息着道:“才出了苦海又进了冰窖,早知如此,国舅爷还不如任千岁红在满春楼醉生梦死。”
夏侯允听出她出语怨毒,却也不以为意,他只瞟了她一眼,眼眸如封镜,“姑娘,世间好男儿何止千千万,你又何必执著于一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以无限干涩的声音挽住夏侯允缓缓离去的脚步,“国舅爷今后再不必来了。”她寂寂无声的躺下,似花瓣沉没于波心,没有一丝涟漪。
泪眼朦胧中,千岁红望着夏侯允离去的背影,吃力地瘫在塌边,冷笑中落下泪来:“金屋藏娇?”热泪仿佛决堤清波,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出一道道沟壑,“金屋藏娇又能如何?陈阿娇最后还不是被刘彻废弃,孤独地死在长门宫。”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夏侯允缓步踱出小院,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喜是愁,脚步也不知迈到了哪里,抬头一看,却是到了百花楼。他想了想,左右也是许久未来了,便想着进去喝壶花酒解解愁绪。
水仙自荣生府上陪宴归来,才下轿子遥遥望见夏侯允便笑道:“国舅爷新婚燕尔,不在府中陪着珞璃妹妹,倒有雅兴来百花楼。”
夏侯允挽过水仙的手,极是亲密无间:“姐姐这话说得好不讲理,要怪就只能怪水仙姐姐太勾魂。”
水仙笑着用绢子打掉夏侯允的手,伸出指头在他额上一点,媚笑道:“那国舅爷还不快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