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按着规矩,正经该是泠歌向兰姨敬茶的日子,是知恩图报,不负栽培的意思。还要给祖师爷管仲上香,意在祈求青春四季在,生意八方来。因是头一回接客,脸皮子薄,是绝不肯让客人久留的。
众人猜想着泠歌必起的十分早,也就早早的候在兰姨的百花阁中,以兰姨为首,莺莺燕燕的直坐了一大片。就连素日里不喜与人亲近的花芙腊梅姑娘都到了。
因是正经的日子,兰姨也不似往常般穿的香艳,换了一身暗青色的氅衣,袖口处绣着几朵**,下摆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发髻上多以翡翠为饰,显得沉稳而又大气。
彼时花魁珞璃与花吟墨舞分列左右首的位置,珞璃之下为花芙海棠、花芙百合、花芙腊梅,墨舞下首为花芙牡丹、花芙水仙、花颜之首凤仙,其余几位花颜及一众最末流的花女,并没有被赐座的体面。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百花阁里的姑娘虽多,但一丝咳嗽声也不闻,静得如无人一般。
巳时已过,还不见泠歌的身影,兰姨的面色不善众人都是敲得出的,任谁都不想当别人的替死鬼。
牡丹略向珞璃使了个眼色,泠歌会意,却并不开口,泠歌的事,她始终是不愿意插手的,白白的落人口舌不说,还可能惹得泠歌多心,实在是不怎么划算。
牡丹见珞璃不愿开口,硬着头皮,向兰姨赔笑道:“兰姨今日的穿戴打扮,实在是好看。旁的不说,但就是这对玲珑翡翠的华胜,咱们姐妹终究是太年轻,没有兰姨这般子沉稳,就算戴了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兰姨见牡丹提到自己的年龄,咱看眼前满屋子红粉佳人,心里极为不悦,嘴角先含了一丝狠戾:“到底是我年老色衰,比不得牡丹姑娘二八年华,青春正好,压不住你头上的那支石榴凤尾簪,勉强着戴些翡翠罢了。”
一句话噎得牡丹哑口无言,后悔不已,想着兰姨那双幽怨的眼睛,心里不由得又凉了几分,再不敢说一句话。
海棠温婉道:“兰姨说笑了,这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兰姨驻颜有术,所以青春常驻,等我们姐妹到了的年纪,即便能赶上一星半点,也是我们的福分了。”
墨舞的笑意异常冷艳:“姐姐想讨兰姨开心,自己寻了机会去便是,何苦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海棠本是好意,被墨舞一说,反倒是有些困窘,掩饰着饮了口热茶,倒是珞璃笑道:“今儿正经时泠歌姐姐的好日子,咱们姐妹就不要在这里喧宾夺主了。”
墨舞素来跟泠歌不和,正愁无处揶揄,听珞璃提起泠歌,心中大喜,用手摸了摸金镶紫英坠子,含笑道:“听珞璃妹妹提起泠歌姐姐,我才想到,今天咱们竟是来等她这个正经的新娘呢,只是不知她这个风光人儿现在何处啊?莫不是王爷的被窝太暖,泠歌姐姐不舍得离开了”
此话一出,珞璃和百合先羞红了脸,虽说二人自小在青楼里长大,到底没有听过这些,又比不得墨舞作风泼辣大胆,不免先乱了心思。
五位花芙里,以腊梅最为年长,到底经历的多些,听得墨舞出言无状,冷笑道:“王爷的被窝暖不暖,妹妹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话,的确刻薄了些,墨舞面色发红,登时就要发作出来。
兰姨向来不喜墨舞粗鄙,毫无花吟风范,心里不由得又添了一重气,面色愈加低沉,喝道:“好了,你们都是楼里有些身份的人,就这般不自重吗?”
墨舞一时也不敢发作,只得讪讪的和牡丹说些什么,掩饰了过去。
兰姨侧脸,召唤孙妈妈:“去鸾鸣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妈妈答应着,带着霜儿退了出去,只是一会儿,霜儿小跑着进来,神色慌张,“主子,鸾鸣阁里出事了,您快去瞧瞧。”
霜儿的话音刚落,凤仙便打翻了手里的白瓷杯,倒像是惊着了一样。
兰姨斜睨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出什么事了?好好说话。别吓着各位姑娘。”
墨舞冷笑道:“霜儿最近也是越发的不成体统了,芝麻的点儿的事,也值得你这样么?”
霜儿擦了擦额上的汗,马上到:“奴婢和孙妈妈奉了主子的命令去鸾鸣阁,谁承想刚走到阁前,就听到里面黄丽姐姐的哭声,原来是泠歌姐姐上了吊,幸亏是发现得早,救了过来。不过满嘴胡言乱语,奴婢听着不大好,一刻也不敢耽搁赶了回来。”
众人闻言,皆是慌张不已,倒是墨舞,听得鸾鸣阁出事,心知必是泠歌不豫,心中暗喜,也随了众人赶到鸾鸣阁,想着看泠歌的笑话。
鸾鸣阁地处百花楼的西北方向,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园,十分清净,兰姨领着众人走到阁前,只听见泠歌尖着嗓子笑道:“瞿寒说一定会来为我盘花草的。”
尖细的拖长音和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诡异。珞璃站在兰姨身后,只见鸾鸣阁的大门豁然洞开,阁内外站满了人,都看着阁中的泠歌。
珞璃见她发髻蓬松,衣衫不整,穿的仿佛是昨日的喜服,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孙妈妈正指挥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妇女将她死死按住。
兰姨面色不好,厉声道:“怎么回事?王爷呢?怎么不见王爷的面?”
孙妈妈忙道:“王爷刚走,奴婢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好像是生了很大的气。不过主子,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泠歌姑娘不中用了,疯魔了。”
兰姨闻言,暗暗的吃了一惊,她素知泠歌刚烈,却不知竟到了这般地步,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叹道:“先把泠歌姑娘送回房间,余下的事都由我来处理,你们也都散了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准备着晚上的事了。”
泠歌似乎全然不懂人言,强挣着伏在地上痛哭道:“瞿寒,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珞璃抬眼望去,正与泠歌的目光相交,泠歌脸色一变,面色阴狠,指着珞璃骂道:“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是你这个贱人勾搭瞿寒,是不是?我要杀了你。”
说着,竟挣脱了四个壮妇的拉扯,向着珞璃扑了过去。
珞璃吓得花容失色,堪堪躲过。兰姨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疯子拖走,伤了珞璃,我要你们的命。”
四人大惊,下狠力将泠歌拖进了里屋。兰姨将头转向众人,平静地说道:“好了,都给我回去。”
墨舞赶忙携着牡丹、水仙,心满意足的走了,笑话看够了就得赶紧走,被疯子伤到了就不值当了。
腊梅亦扶了青鸢的手离开,经过珞璃身边的时候,淡淡说道:“沉迷情海之人最苦,却也无药可治,好自珍重。”
珞璃愣了愣,不知道腊梅是叹息泠歌可怜,还是在向自己表达些什么。等她回过神来,腊梅已经走远,雪白的纱衣迎着不远处的几棵老树,给人一种寒梅映雪开的错觉。
百合拉了拉珞璃的衣角,神色紧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姐姐,咱们也赶紧走吧,我有点害怕。”
海棠也道:“是啊妹妹,你说泠歌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别是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珞璃无力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拉了百合、海棠一起出去了。
回到蒹葭阁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恰巧厨房里送了午饭来,珞璃抬眼望去,一道是琥珀冬瓜,一道是糖醋鳜鱼,一道是荷叶包鸡,最后一道是红菱火鸭羹。
珞璃心火气躁,哪里有半分食欲,向着莺儿道:“叫人撤下去吧,我看着也没有胃口。”
莺儿忙道:“奴婢知道阁主是心疼泠歌姑娘,不过再心疼也总该有个度,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珞璃神思懒怠,并不欲进食,莺儿见状,忙将那道红菱火鸭汤盛了半碗,轻轻地递到珞璃手中:“这道鸭汤熬得极好,阁主略尝一点吧。”
珞璃扬眸看了一眼,又懒懒闭上眼睛,厌道:“油腻腻的,我看着就没有胃口。”
莺儿无奈,只得放下,听见萝莉说道:“腊梅说泠歌太痴,但是女子里面,又有几个是不痴的呢?沉迷虽苦,却胜过无牵无挂百倍。”
莺儿不解,问道:“阁主说的奴婢不懂,但是奴婢也曾听人说起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的就是这个吧?”
珞璃摇头苦笑:“愿得一心人?哪有那么容易,卓文君或许曾得到过,可她终究没能留住司马相如的心。留住他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珞璃望着庭院青砖上摇曳的枝影,心事不免杂乱如此。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凛,低声道:“南边的信,有消息了吗?”
莺儿笑道:“阁主好糊涂,那个地方离咱们这几千里不说,且都是穷山恶水,没有个十几日是回不来的,哪里能有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