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安家的嚎了几嗓子,见那马车顿儿也不打一下,真个儿的走了。她忙进院叫儿子套车。
慌得韩平家的忙追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喊,“表姑娘回来罢,莫闹到太太跟前儿,大家都不落好。”
见卫家小子套了车出来,卫家的也不收拾,披头散发的气冲冲的要进府,她又忙劝道,“卫嫂子快别去了,表姑娘有不是,你也有不是。”
到底两边的人没一个听她的,自顾自的走远了。
韩平家的立在原地,看着一前一后愈走愈远的两辆马车,苦笑,“这叫什么事儿啊。”
赵二家的一脸看热闹的轻松神态,从远处收回目光,落在紧闭的主院儿大门上,“都说表姑娘性子不好,一言不合就闹。她来了这么些日子,一直不声不响的,我还当府里传的话不真呢,今儿我可算见识了……”一边说一边叫韩平家的,“韩嫂子咱们也走罢,我家那口也要去烧纸上坟呢。”
“太太……”卫家的一刻不停地进了府,径直进了沈大太太袁氏的院子,扑通一声,在当院跪下,哭喊道,“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袁氏正歪在榻上和心腹刘妈妈苏妈妈两人商议往前赵府老太太六十整寿备什么礼。当年沈老太爷为了攀附裴家,趁陆家和赵家闹僵的时候,帮着裴家挤走了当时在青州府盛极一时的陆家,自此两家的关系一落千丈。后来沈府四爷高中了举子,经人在中间说合,与赵家六娘成了亲,两家的关系才有所改善,到底因有之前的事儿,中间总象隔着一层似的。
沈家一直想弥补消隔这层隔膜,因此赵老太太的寿辰礼就备得格外经心,袁氏已和刘妈妈等人议了好几天,仍旧决策不下,正心中烦闷。
突听卫家的哭喊着进了院子,她眉头一皱,从塌上坐起身子,隔窗认出卫家的,她烦躁喝道,“一大早的你哭什么丧,这又是怎么了?”
喝得卫家的嘴上一滞,哭声略停了一刻,忙忙地外头道,“太太,是朱妈妈,朱妈妈她……”
苏妈妈拧眉出来,立在廊子底下问,“朱妈妈怎么了?”
卫家的虽然糊涂贪财,到底有了年纪,晓得今儿的事儿,只告表姑娘的状,兴许奈何不了她,自己白白吃了这亏。路上早想好了,今儿只告朱妈妈和绿柳的状,忙把事情简简地说了一遍儿,喊冤道,“我真的没说别的,就因不叫表姑娘出门子,那朱妈妈和绿柳一言不合就打……”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被扯破的衣裳,散乱的头发,脸上手上的抓痕,露给苏妈妈瞧。
苏妈妈瞧见,微微一愣,看样子卫家的真的吃了亏,那两人当真这般大胆?
屋里袁氏已气得拍着桌子一叠声的说道,“我这哪辈子欠了她们母女的。早先老太爷为了大姑太太的亲事,硬是帮着裴家挤了陆家,得罪了这赵家,到如今这窟窿我还没替她们填补起来呢,如今这个不醒事的东西,她又闹!”
说着,重重一拍桌子,“去,这使人拿了朱妈妈和绿柳来,也不用回我,就在角门上,各打二十板就地撵出去不用!”
卫家的大喜,二十板子不要了那两人的命,也得脱层皮,让她们敢和她动手,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太太放在眼里。
忙忙的磕头谢恩,带着苏妈妈点中的两个粗使婆子飞一般出了府门,匆匆回了庄子。
到庄子时,已是将午时分,韩平和赵二家的,家里各有亲人下世,也赶去烧纸上香,裴妍一行也还没回来,整个庄子里都静悄悄的,
“妈妈们先到我们家吃口茶歇歇脚,我这就亲自下厨做饭。”卫家的把两个粗使婆子引到自家院子里,殷殷地叫女儿香草上茶,忍痛把上次绿梅送来的点心也拿出来待客。自己叫上女儿亲自去了厨房,还使大儿子再去镇上打些酒来。
这两个婆子正是上次跟着苏妈妈来庄子里送人,叫裴妍在客栈落了脸面的两人。也不知苏妈妈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恰又派了她们两个来。
这两人上次当众吃了排落,叫人耻笑,这回,朱妈妈和绿柳惹得太太震怒,心中早盼着表姑娘一行回来,好报当日之仇。
在卫家的院子里尽兴地吃了一回酒肉,歇了午,等醒来时,已是半下午时分了,仍不见人回来。
这两人有些焦急,不住叫卫家的往外头看。
卫家的也等着得心焦,专等着看好戏呢,这正主却迟迟不上场。
在焦急期盼中等到日头落到树梢上,那两个婆子都有些等不及,想回府复命了,就听外头的一阵车马声。
卫家的脸上一喜,“来了!”一马当先蹿了出来。
果见主院门口停着一轿子车,绿梅先下了车,紧接着,表姑娘扶着她的手也下来了。再然后,那马车竟头一转,沿来时往回走。
卫家的愣了,朱妈妈和绿柳呢?
她不甘地挑起经过身边的车帘,往里瞄了眼,里头空无一人,而那边儿绿梅和表姑娘已进了院子,正要关门。
她忙一溜小跑过去,飞快用手抵住门,先是和缓着声音问,“表姑娘回来了。”眼睛顺势往院中四下飞扫。却仍不见朱妈妈和绿柳的身影。
她再沉不住气,紧接着问道,“怎么不见朱妈妈和绿柳?”
那两个粗使婆子也闻声赶过来,当中那个黑脸的婆子嗡气嗡气地道,“表姑娘,快把这两人交出来罢,太太有话,要拿她们回府问罪呢!”
裴妍顿脚回首,上上下下地打量那黑脸婆子。婆子被她看得不自在地缩了缩脚,然后一梗脖子,大声道,“表姑娘也别看,这可不是我老婆子混说,真是太太有话。”
裴妍微微点头,“我自然信的!”脚下不停,走向正房。绿梅开了房门,从里面搬出一只旧榆木圈椅放在廊子底下,裴妍坐下,舒展了下略有些酸痛的腿脚,这才问那黑脸的婆子,“大舅母可说了,怎么罚她们?”
“自然是先打了板子,再撵出去不用。”黑脸婆子大声道。见她一副有持无恐,半分不惧的模样,心中哼笑,这回太太可是动了真格的,可不是往常那般吓唬吓唬她。
想到这儿,她又说道,“苏妈妈还说了,上回她们照料表姑娘不尽心,害表姑娘落了水,又伤了三姑娘的脸,那会儿身上就记着二十板子呢,这回一并罚了!”
苏妈妈并没有说这话,卫家的是知道。但她不知道这两人身上还记着板子,拿回府后,自己再吹吹风点点火,指不定太太又想起来,一并罚了。
四十板子,一准儿要了那两人的命!
她心中甚是称愿,恨不得现下就揪了朱妈妈和绿柳亲自送到府里,亲自打她们的板子。
“除了这个,大舅母可还说了旁的?”裴妍并不理会那婆子的话,稳稳地坐着问道。
这个难道还不够么,还要说什么?两个婆子和卫家的俱是一愣。默了一刻,另一个婆子摇头道,“没有了。太太吩咐立刻拿了她们回府受罚。”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表姑娘,你看这……”
“哦……”裴妍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西边已将落山的秋阳,道,“天是快黑了,妈妈们快回去罢,省得城门关了,被关在外头。”说着就要起身儿。
那两个婆子急了,“表姑娘,朱妈妈和绿柳呢?”正事儿还没办怎么能走,这表姑娘也是的,她以为不接她们的话,这事儿就混过去了么?
裴妍又恍然哦了一声,顿脚转身道,“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我因知道大舅母一向是个治家严明的,这回朱妈妈和绿柳闯了祸,大舅母必然不饶她们。还有上次板子的事儿,我也记得真真的,两处合在一处,打四十板,是要死人的。”
说着,她顿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她们再不好,也是我娘留下的。特别是朱妈妈,当年我娘生病,她床前床后的侍候,我娘病了五六年,她精心侍候了五六年,直到我娘下世,又是披麻戴孝,又是哭丧守灵的,整个府中的下人,谁也没她辛苦忠心。这样的人,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又是侍候过长辈送过终的人,我虽然不大懂事,可也知道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这样的人早该赏个恩典,放她们出府。”
“早先,她们不肯,怕我没人照料,如今她们闯了祸,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所以我做主放她们走了。”话到这里,她停下来看着三人,“想来大舅母体会我一片苦心,不会怪罪我的。”
三人先听她扯起往事,还有些不耐烦,直到听她说起朱妈妈侍候沈氏时,便觉不妙,听到此处,卫家的已按奈不住惊叫起来,“表姑娘怎么能放她们走呢?”
“她们是我的妈妈,我的丫头,我为什么不能放?”裴妍一脸无辜地反问。
“是侍候姑娘的人不错,可咱们府里是有规矩的,除了当家太太,旁人可没权处置丫头下人!”卫家的忙忙的喊道。
裴妍一脸不解地看着两个婆子,“你们也这样认为么?”
两个婆子突地想到一事儿,相互对了个眼儿,没说话。
卫家的觉察到两人身上的气势顿减,立时急了,忙忙的喊道,声音又尖又利,“自然是这样的,若不然,谁都能任意处置府中的下人,那不就乱了套了?”
裴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绿梅,“怎么,你们不是我的丫头么?”
绿梅微屈了屈身子,平静地道,“是,我们都是太太留给姑娘的。朱妈妈跟着太太去了裴家,后来又跟着回来了。我和绿柳是太太到了咱们府上才买回来的。卖身契都在太太留给姑娘的匣子里收着。”
“就是说呀。”裴妍点头,“我因看到那卖身契,才敢放人的。”
卫家的听到“卖身契”几个字恍然大悟,怪不得表姑娘一直问,是不是她的人,她还当是表姑娘说这三人是侍候她的人呢。
再不想这三个人不是沈府的下人。
可她心中不平又起,不管是谁的人,如今吃穿靠着沈府,那就是沈府的人,当家太太还罚不得了?
可见两个粗使婆子无声地出了院子,又无声地赶着车走了,卫家的气得心口直抽疼,就这么算了,就这么算了,她白白挨了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