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妈妈和绿梅进了院子,妇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豁然起身,把那孩子护在身后,歉然又诚惶诚恐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没教好这孩子……那鸡,鸡就还给你们……”
说着就往厨房扑。
那男人也急了,挣扎着身子冲过来,却因体力不支,扑通一声,直直扑倒在屋前的泥水洼里,溅了一头一脸的泥水,“都是我连累了她们,求贵人别怪罪……”
朱妈妈见她们会错了意,忙把来意说了。
妇人盯着她手中那只白花花的五两小银锭,无所适从地在身上胡乱搓着手,抖着唇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朱妈妈不由分说塞给她。
这场急雨直直下了一个时辰,雨丝渐收,乌云散去,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大家便重新赶路。
沈府城南的庄子并不是田庄,也不是沈家的主业花木庄子,而是一座只有二十来亩大小的果木庄子。种的也都是桃杏李葡萄萍婆梨子枣等青州府地界上常见的果子。
这是沈家还没发家时,沈老太爷的父亲置下的。当年沈家便是靠着这个庄子的出息生活,渐渐扩大了家业。如今沈家虽然已不乎这点儿出息,但因已故的沈老太爷念旧,便一直没发卖。
庄子里的果树长的都有几十个年头了,短的也有十几个年头,都是成年的大树,因此也不需要特别的护理照料。不过是冬末春初的时候上上肥,剪剪枝,盛果期的时候,疏疏果子,除除虫罢了。用得人手也不多,庄子里只有三家家人长年在此居住照料。不够的人手,都是招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来帮工。
庄子里南头临靠田间道路,一字排开,有四五间院落。除去仓房和三家家人居院的院落,最中间的一座,便是主人院落。
因沈府多的是景色怡人的花木庄子,这里总没人来住,就显得格外破败荒芜。送走苏妈妈一行,裴妍依次将正房东西厢房并两间厨房瞧过,心中松了口气,虽然看着破败荒芜些,屋顶总算是完好的,堪能遮风挡雨,如此也就够了。
“姑娘,咱们这院里得添个砍柴挑水做粗活的人罢?”朱妈妈把随车带来的箱笼等物安置好,挑帘进了正房,和裴妍商议道,“我们三个往常也没做过厨活儿,虽然家常的饭也能做些,到底不精,委屈姑娘了。您看,这厨娘要不要再添?”
再添人手,这银钱上,就必然要多花一些。原本的四十两银子,如今只余下三十两。也不知要在这个破庄子里住多久,府中的份例能不能及时送来,这些银子,以朱妈妈的意思,是能省则省。
裴妍也是个这意思,反正在庄子里无事,还是自己动手的好。倒是做粗活的人,着实要再添一个。
朱妈妈三个,在府中虽然受些气,但这等粗活并没有做过,她也不打算让她们做。
略想了想道,“你去卫安家的那里问一问,我记得方才卫安家的说她家的大小子,今年十三岁往十四岁里去呢。半大的小子,堪能当大人用了。”
即然要在这里住下,且不论她是谁的人,自己首先要摆一个和善的姿态出来。若是她回以和善,那便两厢欢喜;若是她执意要为难,自己也算先礼后兵,往后再发生什么事儿,传到沈府,她也理直气壮。
朱妈妈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您看,这工钱……”
裴妍略想了下,道,“就按府中二等丫头的月例罢,一月六百文。”
这可不算薄了,劈柴挑水总是有时有晌的,不用一整天的侍候,按说一月给三百文已足够了。可朱妈妈知道姑娘是想结个善缘,也没说什么,起身去了和主院儿一墙之隔的庄头卫安家的院子。
卫安家的正在当院儿树下坐着摘菜,一见她来了,脸上端出客气地笑来,“朱妈妈,可是有什么事儿?”
朱妈妈笑着点头,“确实有那么一件事儿。”
卫安家的忙问何事。
朱妈妈道,“姑娘那里缺个挑水砍柴做粗活的,我听你说你家大小子……”
话才刚到这里,卫安家的就抬头抿了下耳根子处的头发,脸上笑意微落,拖长了声音道,“按说表姑娘使唤,是我们的福气,也不敢推,可大小子最近正想拜个木匠师傅呢……”
朱妈妈心中明了,便笑道,“哟,这可不巧。姑娘原说,你家大小子堪能当得大人用了,叫我来问问你,可愿做这份工,月钱就按府中二等丫头的例……”
话还没完,卫安家的忙笑道,“虽说他想学这个,可他爹不同意。父子两个正拉锯呢,即然表姑娘用得着他,那就让他去!”
表姑娘伤了三姑娘的事太太震怒的事儿她自然也听说了,可谁会跟钱儿过不去?
朱妈妈心底叹了口气,到底人家看她们不算什么,最终还要拿钱推。
推了卫安家的让座,与她说了几句闲话,便回去了。
回去和裴妍一说,裴妍笑道,“即然她们心底不当咱们是主子,咱们也别到处摆主子的款儿。该使钱推的,就使钱推。”
朱妈妈虽然也知是这个么理儿,终是心意难平。
江州裴家嫡出的姑娘呢,日子过到这份儿上,真真是……
裴妍见她笑意微落,面有感叹之意,便知她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突地想到一事,催她道,“妈妈,我在府中胡乱剪的那几块绢布放在哪里了?”
朱妈妈略想了想道,“当是在绿柳的包袱里收着呢,姑娘现在要么?”
裴妍看了看天色,才半下午光景。雨后天晴,落光了叶子的果林,看着也是一派清新,她笑着摇了摇头,“先找出来放着,咱们这会儿到外头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一时绿柳绿梅也各自安置过来,主仆四人一道儿出了院子。
她们眼下这座院子,与下人住的稍有不同的是,院子正前方,有一个一亩大小的花园子,正中间有一座红漆木质凉亭,一条青砖小道直通院子正门口。
四人沿小道儿,一边往凉亭,一面四下张望。
这花园子里头,种的多是月季紫薇等常见的花草,现今已是九月,草木萧疏,花园子里也没什么花可瞧,不过权当散心解闷罢了。
立在亭子里瞧了一刻,裴妍要往园子东边去瞧瞧,才刚步下凉亭,眼角扫过一片熟悉的植物,她定睛一瞧,登时喜上心头,脚下一拐,往那丛植物而去。
“哎,姑娘,当心脚下!”这场雨下得急又透,地上积了不少雨水,这会儿天又快黑了,湿了鞋,凉了脚,怕她又生病。朱妈妈急忙喊道。
裴妍置若罔闻,几步走到那丛植物跟前儿,盯着那一大片叶片细长的植物,她咧嘴笑了,她就说,再糟糕的日子也不可能一直都是灰暗的,老天爷总会给她点奖赏。
忙叫绿柳绿梅,“你们快去拿铁锹来。”
绿柳绿梅见她欢喜,闻言反而凑近,盯着那片植物看,“姑娘,这是什么呀,你这么高兴。”
“夜合。”裴妍头也不抬地道,蹲下身子,扒开一丛长得密集的,与两人道,“我记得老安伯说过,这夜合的鳞片,也能培育出小夜合球来。等来年开春,再种下去,来年就又是一大片。”
绿柳绿梅不懂这个,但听她搬出老安伯,也并不疑,只是笑道,“这里已经这么一大片,姑娘还要种,到底要种多少。”
种多少?裴妍无声地笑了笑,要种和她前世父母留下的那几百亩的庄园那么多。
只是不知这百合和前世那种经过反复杂交培育的商品化的百合到底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