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广、何乃才等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看他真刀真枪的,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唯独王勃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大兄,那小白脸敢小笑你,某去砍下他脑袋!”一个喽啰怒道。
那大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吼道:“要你多嘴。”
接着他转向王勃怒声喝道:“呔!小儿你笑个什么?难道不怕死吗?”
这个时候王勃才看清楚这大汉形貌,只见他身高八尺,身穿短袖胡服,脸上刀疤,手上握着一把横刀,气势如雄,一般人见了还真怕了他,但王勃不会,月奴也不会,更别说跑去打野味,还没回来的牛大。
“死,谁不怕?只是觉得阁下这套说词让某听着非常得耳熟,不觉失笑,还望海涵,不过钱财没有,命倒是有数条,不知阁下收的下么?”王勃摸了摸马虎的头笑道。
梁文广两人早被唬住了,唯恐不能消灾了事,此刻闻他这作死的话哪有不阻止的。
“哎哟,四郎,你就少说一句吧,能用钱财消灾,何必把命留在这里?”梁文广二人急切地劝道。
“四郎?”那大汉眉头一皱,问道:“阁下可是龙门县王四郎王勃吗?”
王勃把折扇一合,拱手道:“正是在下。”
那大汉心里顿时犯了嘀咕,看他形貌不像作假,难道真是王勃?可上次就有个人冒充王勃,被他骗了过去,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平白闹了笑话,想到这里,他又道,但这次语气不那么僵硬了。
“口说无凭,你说你是王勃,如何证明?”大汉问道。
王勃反问道:“你想如何证明?”
大汉眼珠子一转,道:“既是王勃,诗才定然了得,那我们就来对诗,倘你能过了洒家这关,那洒家就放你们过去,不然哼哼,你敢是不敢?”
王勃顿时来了兴趣,没看出来啊,这大汉居然是个有文化的人,当真是不怕响马长相怕,就怕响马有文化。
“有何不敢,请。”
那大汉当即脱口而出道:“晓遇一驴语不通,自称钦点王神童。”
噗嗤,马车里传来娇笑声,大汉一愣,暗道:这声音听着如此悦耳,想来车中女子定然美貌,若他果然不是王勃,便将此女带回山寨当个压寨夫人,岂不美哉?想到这里,他有些蠢蠢欲动了。
王勃脸上有些不光彩,被人家骂驴,还被自家的丫鬟嘲笑,这可得把面子找回来,于是反唇相讥地道:“今朝运气不太好,狭路相逢小强盗。”
大汉一愣,知道他在嘲讽自己,可并没有生气,而是急切地道:“风过静无声,夕阳照我刀。不留过路财,血溅雾松梢。”
“大路朝天齐,明月照我行。生无一坠土,死岂为贼惊?”王勃正色道。
大汉惊喜拱手道:“哎呀,还真是王神童,洒家无礼,向你赔罪。”
梁文广二人此刻算是看出来了,这盗首敢情是王勃的粉丝,既然知道是王勃,那这危险便是过去了,顿时也活泛过来。
梁文广惊奇地道:“你也知道王勃?”
大汉正色道:“王勃大名谁人不知?不要以为就你们这些书生知道,就是我们这些江湖游侠儿,也是如雷贯耳啊,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真是说到了我等心坎里去,那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还有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怕笑话,每每闻听,洒家都潸然泪下。”
大汉脸上的凄容骤然一收又抱拳道:“阁下高风亮节,为某江湖中人所景仰,在下今日若是将你留下,则被世人唾弃,江湖难容,只请阁下临走之前,赐下一诗,在下平生足矣。”
王勃点头,叫驴子拿出纸笔墨砚,梁文广二人围观过来,那大汉把刀一扔,也走将过来。大汉一走,那些响马也把兵器一扔,跟着过去。
这时,一袭粉衫襦裙的月奴,纤手掀起帘子,从车上下来,为君磨砚。那些响马登时一个个都看直了眼,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平时接触到的不过是些花街柳巷的庸脂俗粉,哪曾见过这仙女似的人物?那盗首也是惊艳不已,不过却不敢生起龌蹉的想法,还狠狠地瞪了他的手下几个一眼,示意不可造次。
王勃这些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等月奴磨砚毕,把折扇一合,取笔蘸了蘸墨,正待下笔,忽然问向大汉道:“尚不知足下尊姓大名,家在何处?”
大汉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竟不好意思地道:“洒……某哪有什么名字,小时的名字不提也罢,现今都叫某刀疤,四海为家,祖籍并州。”
王勃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提笔疾书起来,须臾成诗,众人看去,只见上书云:
将军在重围,音信绝不通。羽书如流星,飞入甘泉宫。
倚是并州儿,少年心胆雄。一朝随召募,百战争王公。
去年桑干北,今年桑干东。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
汗马牧秋月,疲兵卧霜风。仍闻左贤王,更欲图云中。
——王勃《出塞曲》
大汉看着看着,忽而浑身颤抖起来,到最后竟仰天大哭起来。
他本是并州市井游侠儿,一朝应征入伍,只为凭着满腔热血,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也就是“百战争王公”。
然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很多边陲游侠儿一生戎马,老死都不曾封赏,他不想就这么为他人作嫁衣裳,于是当了逃兵回到并州。
刚一回家就听说老母被一豪富恶少纵奴打死,家妻也被恶少掠走,他如何不震怒,当即去到那恶少家中,将其人连同其全家老小斩杀,而后远遁他乡。后来辗转实在找不到什么营生,便纠结这伙人于两年前在此地占山为王,干起了强盗行当。
王勃的诗正好道尽了他的过去,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一时有种被人关切、被人知己的感动,仿佛过往的酸楚、人世的沧桑都找到了可以倾吐的对象,所以他又如何能自已,而不哭泣?
他哭,王勃等人一点不会嘲笑他,因为这正好证明他是个真性情的人。
王勃又从怀中掏出狮头翡翠印章,将自己的大名盖了上去,方才将纸卷上双手赠予他道:“刀疤,今日有缘,便算交了朋友,作为朋友,某要提醒你一句,此地不宜久留,占山为王终不是长久之计,迟早官府会管到这里的,言尽于此,你好之为之,以后若是遇到困难,可凭此卷,找某帮忙。”
王勃说完,见牛大正从山上朝这边下来,便拱了拱手,翻身上驴。
刀疤和那些响马们连忙闪开路,目送他骑驴缓缓而行。刀疤双手捧着诗卷对着王勃的背影长长地揖了一礼。
“大兄,你快看,从那山上下来一个好大个汉子,看来是他的护卫。”
众响马望去,果然看见一身长九尺有余的大汉从山上下来,肩上扛着一头好大野猪,都不禁咽了咽唾沫,庆幸方才没有动手,不然就凭这大汉一人,他们就没什么好下场。想当初他们也围攻过一头野猪,比大汉肩上的野猪还小许多,都不能得手,还伤了几人,可见这大汉能耐。
刀疤叹了口气,看向众人道:“王勃大才,有异人相助,不必惊怪,他的话某也深以为然,在此剪径确非长久之计,因此我们需要另需谋生。”
众响马惊讶,方才那说话之人道:“可是大兄,我等不干响马,又能干什么?”
刀疤仰面叹息道:“洒家听说北方近日正在募兵,洒家打算前往,你们有谁愿意跟洒家去的,若有不从者可自行留下。”
众响马愕然,心说不是说早对从军心灰意冷了吗?怎么现在又……
似乎是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刀疤解释道:“募兵不同府兵,府兵是自备粮草、兵甲、马匹,而募兵则不同,听说衣食、装备都是国家出,而且免征赋役,有何不好?想当年某为当府兵,搞得几乎倾家荡产,到头来连妻娘都赔了进去,而今更作了山贼。”
“洒家以为这是个机会,之前洒家本没这个打算,但方才听了王勃的话,洒家便下定了这个决心,你们有谁愿意跟洒家去的?说一声,洒家带上他,不愿意的可自行留下。”
“大兄,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对,大兄去哪,我们就去哪!”
刀疤大为感动,大手一挥道:“好,即刻准备行李,明日出发。”
绛州位于山西省西南部,临汾盆地西南边缘,北靠吕梁山,南依峨嵋岭,汾、浍二河穿境而过。绛州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春秋时曾为晋都,战国时属魏。南北朝时,北魏置东雍州,北周明帝改为绛州。
绛州号称“晋国三城”,历来人杰地灵。从春秋以来,一直是山西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中心。历代帝王将帅在这里活动频繁,文人墨客多有赋诗歌咏。“赵氏孤儿”忠心保国的故事发生在这里;唐太宗李世民屯兵柏壁,大战叛将刘武周的故事发生在这里;大唐名将张士贵挂帅,薛仁贵投军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
一辆豪华的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高大的城门,城门顶上“绛州”二字古朴庄严,两边的城墙上那些箭孔似乎还在诉说着那一场场发生在这里的战争的惨烈和悲壮。
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年骑着驴子悠然行走在泥土夯实的大道上,旁边是一个牵着缰绳的瘦黑青年。那少年身下的毛驴与和同行的两个书生座下的毛驴相比,长得极为健壮,像一匹大个的马犊子。在他的身后,一个身长近乎一丈的大汉挠着头,稀奇地东张西顾,模样有些憨傻。
在大汉的旁边,是一辆缓缓而行的绣帷马车。窗帘掀起,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半探而出,青丝在春风的揉拂下随意摆动。
街上的人群惊好奇地望着这一行奇怪的组合,直到他们在一家冰糖葫芦店门前停下。
王勃刚将月奴从马车上扶下来,马夫便带着店掌柜匆匆出来,那掌柜见着王勃惶惶作揖道:“郎君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王勃摆了摆手,把折扇一开,举止优雅地扇动了几下,淡然笑道:“孙掌柜无须多礼,某本不是一个爱张扬的人,所以事先就没有书信通知,你且安排一下我等食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