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渐渐靠近,两边的人闲扯了几句,若薇便邀了他们一同上画舫一叙。
梅家一行人都对上画舫没什么兴趣,这明摆着是秦家的场子,他们上去了恐怕又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但庄斯年特地请了他们来“偶遇”若薇公主一行,恐怕也是有原因的。一番思索之后,他们还是跟着庄斯年一同上了画舫。
甫登上这富丽堂皇的画舫,南清的每一寸皮肤都因着太过相似的场景而紧张起来。她紧紧抓住离她最近的自廉的衣袖不肯松手,脸色有些铁青,心中连连叫苦,早知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众人来到船舱,才发现画肪上不知若薇公主和秦方怡,还有五皇子唐冠霖、中书侍郎段大人的嫡女段琳琅、门下侍中李大人的四子李睿。梅家的孩子平素不与名门子弟相交,与他们有往来的只有广乐、秦君白和庄斯年,都是些有亲戚关系,或者以后会成为亲戚的人,因此,京城的贵人圈里,与他们相关的话题着实铺天盖地,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们。船舱里这几位一看是梅家的孩子,眼神都有些放光,作为闲来无事只能说人长短的贵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当面交谈更有效率的了。
他们几人互相行过礼打过招呼,便又重新坐下,丝竹管乐声也重新响起。
“庄三郎,有日子没见了,挺阿爹说你去云游四海了,我起初还不信呢,想着庄相怎么也不会放你离开家的。”若薇公主靠在软垫上问道。
庄斯年笑道:“一来家中长辈甚是开明,二来也乐得我出门在外,少给家里惹些乱子。”
“三郎哪儿的话,京城里谁不知道三郎是翩翩公子的典范,非但没有给庄家的名声抹黑,反倒是让庄家因为出了个你而名声大噪呢。”秦方怡不遗余力地夸着庄斯年,她可是庄斯年一直以来的忠实拥护者,十年如一日地爱着庄斯年。
“庄三郎所说的乱子,怕是惹一些娘子挤破头来一度风姿吧!哈哈哈!”五皇子唐冠霖哈哈大笑起来。他是宫中不怎么得宠的皇子,争夺王位早已无望,他便寄情山水,在饮酒作乐方面倒也颇有建树。
众人也都笑了,但自廉却看得真切,他们的笑意都没有及于眼底,只是做出个热闹的场面来给彼此些面子而已。他不禁想要冷笑,这些人之所以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勾兑利益,却还要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竟瞎闹,说好的只聊阳春白雪,你怎么老说些下里巴人的?”若薇眨巴着大眼睛,带着少女的羞怯和矜持朝唐冠霖淬道。
“这都是风花雪月,怎会是下里巴人,是吧,琳琅娘子?”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湖上风光,并不参与说笑的段琳琅听见自己的名字,便袅娜地转过头来:“若是三郎的风花雪月,倒也值得城里的娘子们一谈了。”段琳琅本就生得清丽精致,配上她那清冷的气质,纵使不笑,也是绝美风姿。
庄斯年垂眸浅笑,没有回答,但看在众人眼中,却是别有一番深意。京里都在传,段琳琅与庄斯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家室契合品貌相当,又同在植坤书院念书,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自几年前庄家向梅家提亲未果之后,段琳琅的名字就越来越多地和庄家连在一起了。
“那庄三郎就说说这两年云游的见闻吧。”唐冠霖道。
庄斯年倒也不推辞,说起了他在各地遇到的新鲜事儿,只听得众人啧啧称奇。
另一边,除了维轩津津有味地听着庄斯年说故事外,其他几人倒是咬起了耳朵。
“段琳琅和庄斯年关系不一般。”贤广压低声音道。
“没错,那个段琳琅端着一副冷美人的架子,却一句话都没落得听在耳朵里。”自廉说道,“而且,这里只有她叫庄斯年三郎,其他人都还是带着姓的。”
贤广点头,他也发现了这点微妙的不同,可见那两人关系应是更近一些。
“听说京城最近来了不少外地的流民?”庄斯年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突然提起了别的事儿来。
贤广和自廉也都竖起了耳朵。
“是啊,前些年是沿海地区有暴动,京城涌进不少人来,所幸秦二哥守卫得当,倒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唐冠霖喝了口清酒,继续说道,“但是最近江南连降大雨,昆北河的堤坝垮了,淹死了不少人,这不,那群流民又跑来京城闹事了。”
“昆北河?我这次也路过呢,听说早几年那里闹河匪,不知道这次进京的流民有没有当年的河匪啊?”庄斯年好奇地问道。
贤广他们一听,立刻觉得苗头不对,互相看了一眼。
南清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廉的衣袖,尽管感觉不如彦达的衣袖好抓,倒也是给了她很多的安全感。
“谁知道啊,河匪可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说不准就有几个到了这永定城里,再犯上几个案子,可不得搅和得京城乱七八糟吗。”唐冠霖说得严重,但表情却依旧轻松自若,反正京城乱了也不用他去顶着,他只要好好享受人生就可以了。
“我听我爹说,最近的确抓了几个闹事的流民,看他们的样子也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真是可怕。”秦芳仪说道。
若薇瞧了瞧坐着一直不说话的贤广道:“哎呀,你们说什么打打杀杀的,听着好可怕呢!再说了,现在京里到处都是军队,到处都是梅校尉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表姐说得对,京里驻扎着这么多三品以上的将军,咱们还怕什么。”秦芳仪斜睨了贤广一眼,似是再说你这个六品小官根本不值一提。
贤广哪里听不懂她的意思,懒得搭理她,只是默默喝着茶。
“哎呀,要是没看见你们我都给忘了,梅三娘嫁到我家都已经三年了呢。”秦芳仪见贤广没有说话,便得意地接着说,“三年了都没生出个什么来,真是不知道她让我二哥另外开府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躲我家阿爹阿娘的教训?说起来,我阿爹正寻思着给二哥纳几房妾室呢,这样我们秦家也就有后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太过粗俗,语义也太过直接,众人一听便都有些皱眉,梅家几个孩子更是攥起了拳头。但秦芳仪却浑然未觉,正想要继续说,却被若薇开口打断了。
“表嫂可能是性子淡然,又读了满腹诗书,想法一定不是我们这些腹内草莽之人能理解的。虽然表哥很喜欢小孩子,但他也确实不愿为了秦家血脉的事儿搏了表嫂的意,没办法,表哥就是这么一个随和的人。”
贤广咬着后槽牙听完她的话,虽是说的客气,但也没什么好话,开口闭口都是说向晴的不是。
“啧啧啧。”自廉突然摇起头来,“自廉愚笨,现在才听懂公主和秦六娘的意思,你们是说……我三姐夫他……年纪轻轻便不行了?我就说嘛,好端端的三姐夫非得出去开府,敢情是为了躲秦大人的责骂啊。不过,既然问题出在三姐夫,即使纳妾怕也于事无补吧,秦大人还是赶紧找医生为妙。”
众人皆是一惊,他们说的话在梅五郎的耳朵里怎么成这样了?是他们表达方式不对?还是梅五郎就是这么不要脸地颠倒黑白呢?
贤广和维轩也都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色。
唐冠霖看这一出好戏,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笑,想来梅家这几位也都不是看上去那么油盐不进。
若薇暗暗瞪了秦芳仪一眼,怒她不知好歹不会说话。
“哎表妹,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适?”庄斯年撇过头,看见南清一反常态地安静坐着,便开口问道。
南清正随着船的起伏恍惚着,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来寻找。
众人一见她这幅呆傻的模样,原本想好的一些问候之词也都默默吞进了肚子里。
“晕船了?”贤广忙问道,“不舒服咱们就下去吧。”
南清打一上船就感到难受,再加上船舱内点的香薰过于浓烈,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们,点了点头。
“公主,诸位郎君、娘子,舍妹身体不适,就不再此叨扰各位的闲情逸致了。”贤广朝众人行礼。
若薇公主见南清已是面无血色,也不再多留,忙让画舫靠岸。
甫一靠岸,贤广便背起南清,朝庄斯年的马车走去,其他人也跟着下船。
“劳烦秦六娘提醒秦大人,趁早带我三姐夫去看病。”经过秦芳仪身边,自廉不咸不淡地丢下这句话,也不看秦芳仪气得发青的脸,慢悠悠地下了船。
“三郎,你也走吗?”段琳琅见庄斯年也有下船之意,忙问道。
庄斯年拱手道:“斯年日后再去府上叨扰。”
段琳琅轻轻点了点头,退开身去,脸上却泛起了一丝绯红。
待他们下船之后,秦芳仪冷声哼道:“真是上不了台面,坐个船都会晕。”
“梅家这个九娘子还真是一辈子做个小人物的命呢。”若薇也摇摇头,“回去吧,咱们接着听琳琅娘子弹琴。”
马车行得飞快,在南清还没有从画舫上的晕乎过来前,她便已经到梅府了。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彦达也回到府中,见贤广背着南清匆匆回来,心中不禁一沉,再看到庄斯年也跟在后面,立刻觉得事有蹊跷,便急忙跟上向自廉询问究竟。
“你们怎么让她上船?!”了解了原委的彦达等着自廉等人怒道,“她自落水后便不敢靠近水边,更别说上船了!”
其他几人已经许久没见过彦达面色如此阴沉了,他们心中也是因没有照顾好小妹而自责不已,如今看到彦达的神色,心中则是多了一分狐疑。这小子对南清……何时这般保护了?以前摔她骂她的时候,他哪次不是冲在第一线的。
“是我的错。”庄斯年从南清屋里出来,朝彦达欠身道。他和贤广将南清送回房间,确定了她只是害怕,不需要请大夫后,这才安了心。
彦达冷冷看着他,手朝外一指:“你可以走了。”
庄斯年对他的口气倒也没有介意,耸耸肩,郑重其事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留了一句“过几日再来探望”,便转身离去了。
“他带我们上画舫,是什么意思?”维轩也知道庄斯年不会没有理由便邀他们游湖,但心思从未花在此处的他倒也想不明白其中深意。
“他是让我们听那些人说的话。”贤广转身朝后院的石亭走去。
他们在亭中落座,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让我们听的就两件事,其一,昆北河有河匪北上,可能已经到了永定;第二,三姐一直无所出,秦家已经要有所行动了。”自廉说道。
“三姐他们一直相敬如宾,倒也没什么事儿啊,秦君白也似乎没有纳妾之意,目前看来还是可以缓缓的事儿。”维轩说道。
自廉点头:“重要是河匪的事儿。”
“这么说来,你们在昆北河上的事儿,庄斯年已经知道了?”贤广说道,“可你说李仁贵已经沉河死了,他如今警告你们这件事,又是为何?”
彦达想了想,沉声道:“恐有变故,而且,你们说秦嗣函说抓了几个流民?那庄斯年便是在告诉我们,李仁贵那伙人还没清干净。”
“庄斯年这小狐狸,说这事儿都绕了这么一大圈,他什么毛病。”贤广叹道。
“能好好说话就不是他了。”自廉冷哼一声,“不真正吃过苦头,又怎会记得住。”
“对对对,他就爱说这话,非得让我们听过看过才说明白。”贤广笑道。
彦达的神色却不如他们,他依旧眉头紧锁:“这还只是表象,他有意让我们听到昆北河、河匪、秦嗣函,就是让我们把这些都联系起来,那么,他真正想警告我们的是……”
“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