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北山之巅,杏花如雪,漫天飘飞,我与皓穹坐于树下,一壶紫砂碧水,两杯茗茶清浅,散发着袅袅香雾。
皓穹随手递过一杯,我用茶盖浮了浮面上的茶叶,然后抿了一口,茶香清灵,余味幽长,皓穹放下茶壶,将茶捧于手中,然后开口道:“苒苒,你想听哪位神明的旧事?”
我闻言合上茶盖,毫不犹豫的答道:“自然是九阳天神。”
皓穹望着青墨色的远山,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九阳与我也算故交,我们很早便已相识,初见他是在天湖边,当时正值五月,天湖岸旁遍开青璃花,他就站在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好像看到了甚么有趣的东西。我走近一看,发现天湖中竟生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苞,而那白色的莲台上,竟睡着一位青衣女子…”
“那女子怎么会睡在莲台上呢?她是仙子还是神女?”
“她非仙非神,乃是一只名唤作青璃的花妖。”
“咦?青璃二字不是花名吗?”我有些奇怪的看了皓穹一眼,“我每年去天湖取水时都能看到的,那女子为何要给自己取一个花的名字?”
“那名字并非她所取,乃是后来九阳为她取的。”
“如此说来,她定是那与九阳天神相恋,最后却与之生死相隔的太古花妖了。”我恍悟道。
“不错,众神皆为其惋惜,可为师却觉得,这样的隔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闻言很是不解,按理说,众神都在为这场妖神之恋惋惜,可唯独皓穹用这般语气说出这般话来,难不成这青璃花妖与他有什么过节?如此一想,我便抬头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讲。只见皓穹拿过茶盏,不慌不忙的饮了口茶,这才继续讲道:“倒不是为师与她有过节,只是那花妖与九阳,其实并无情感可言。九阳当年为她取这名字,也是为了缅怀一位当年他从万山之巅化生时,同他共同造化的青璃神女。九阳和青璃神女才是感情最深厚的神明,为师当时年幼不记事,却觉得这六界,没有比他们俩更般配的神明了,只是后来,不知何故,青璃神女竟消失了,而九阳也未去寻她…为师听闻青璃神女湮灭于天地,九阳终日郁郁不乐,忧思难解,他的姐姐冰墨急得不行,便遣他去天湖散散心,谁知他一去,便遇上了那花妖…许是那花妖与青璃神女有几分相似罢,所以九阳才以青璃二字赠她,并与她订下婚约。再后来,他们便相恋了四万年,这其中又生了几场变故,而就在他们成亲当日,神魔之战便爆发了,我受九阳之托,用佛盏将那花妖化回原形,护送去西方妙境避劫,谁知刚走到半路,竟遇上了魔界的女魔君陌月,我体内有伤,拼尽全力护那佛盏,也还是被她夺去,而我虽伤重倒地,那陌月却并未杀我,待到她们离去时,迷迷糊糊间,我听陌月问那花妖:魔尊派我来接你,你愿意跟我走吗?那花妖竟应了…”
皓穹想是讲得有些累了,便顿了顿,抬手将杯中茶水饮尽,我为他复添了一杯,见他语气沉沉道:“待到我醒来时,三年时光逝过,九阳已湮灭于天地,战争也早已结束了。后来我听神明们讲,当时魔族已攻破了神界的八方结界,杀死了五位守护神明,眼看神族将有覆灭之危,还是九阳用天湖水化出元神,耗尽数万年修为,将魔尊镇在了九阳山下,后来他便逝了,而那花妖也不知所踪…众神皆言他是为神界安危而亡,我却是不信,后来尹屾告诉我,当时九阳与重渊激战数日,已尽占上风,又怎会耗尽修为,而只为将魔尊镇住?况且,以他的神力来看,他本能灭了那魔尊,却为何不灭?定是有人替那魔尊求情!可叹他与天地比肩,日月同寿,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我闻言一惊,忙道:“依师父所言,难道是那花妖青璃背叛了九阳天神?”
皓穹冷冷道:“除了她,还有谁能逼得九阳如此?自青璃神女湮灭后,九阳最爱的便是她,真是枉了他一片痴心。”
我坐在原地,微微发怔,一时竟失了言语,原来惹尽旁人羡煞的爱恋,竟会是这样一番光景,果真应了阴阳共存,爱恨相生此语。原来倍觉美好的事物身后,竟都隐藏着令人失望的真相,可惜对于这些事,众神永远也不得知晓了。
我想了想,又道:“可那青璃妖与九阳天神本是旧识,又共同生活了四万年,如此算来,总该顾念些往日的恩情罢?难道她爱的人不是九阳天神,而是重渊魔尊?”
皓穹沉声道:“四万年的情分不过是场灾劫。况且重渊当年是救过她的,她以此报恩,亦是常理。苒苒,你也需知晓情爱之事多变的道理,为师这万万年来,所见相携共济,亘古一心者甚少,可引星月地神和凡人苏子洵的情爱为例,可更多的,却是同恩荣,同富贵,同享乐,同不了贫辱啊!当年神族将灭,她便抛下九阳而去,往日的恩情,早已随风散了吧。”
我闻言唏嘘不已,四万年恩情,一朝散尽,至爱之人的无情背叛,于九阳,于青璃,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
一阵夜风拂过头顶的古杏树,飞花如雨般倾泻而落,而此刻的莹白杯盏中,茶水早已变作温凉,我却丝毫未觉,仍意犹未尽的问道:“那后来呢?那青璃花妖去了哪里?”
皓穹望着远山,淡然道:“自九阳湮灭,魔尊被镇,六界便再未有过她的消息,不过,她也终归是可悲,爱她的人,她爱的人,皆于一刻而失,这,也算是对她的惩罚罢。”
深夜的风极是清冷,一朵杏花飘入杯盏中,我才惊觉杯中茶水已经凉透,皓穹拂落玄色长袍上的花瓣,起身道:“九阳的事,今天暂且讲到这里,我们回去罢。”
我点点头,起身将茶盏茶杯化入杏树中,用神力护住微弱的烛光,然后拉着皓穹,回到了坐镇北山之腰的北辰宫。
此时已是深夜,而我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青璃和九阳的影子,扰得我心中极是烦躁,于是我披衣坐起,用双手在膝上各搭了一朵莲花,然后盘腿而坐,静待心境和缓。
皎洁的月光洒在朱红色的窗棂上,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间,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眼前的黑渐趋于宁静,恍然间,我闻到一阵淡雅的芳香,于是便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躺卧在一株白莲上,不远的莲瓣上,朦胧的月光映出一个纤弱的身影。
我有些疑惑,我是在做梦吗?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指尖触地的冰凉。
我悄声走过去,果然,前面站了一个女子。皎洁的月光下,那女子一袭青色华裙,墨色青丝随风轻扬,长袖及地,足纹莲花,如同一抹清冽的月光。
那女子默默望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谁,我正想走近细看,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天地随之变幻扭曲,原来是因为我坐着睡觉,险些仰了过去,我环顾四周,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小仙娥月荷正蹲在床头,好奇的看着我。
月荷见我醒了,忙起身道:“神明可算醒了,待小仙侍奉您洗漱。”
我“嗯”了一声,随口道:“皓穹天神呢?”月荷想了想,道:“天神被众神邀往九阳山,参加上古八神的归位仪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