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盛紧紧的抱着义士,带着哭腔道:“我曾听他讲过,他有一结拜兄弟,是刎颈之交!一人去世,另一人绝不苟活。那镇元兄弟与他两人,在一次兵家例行的士子历练中,远赴万渊荒山,那镇元兄弟被兽族撕成碎片,被兽族连骨头渣都吞了……一直以来,李兄想去报仇,奈何……那太不现实了。这样结郁一久,今日,爆发了…”
众人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同时纷纷心下自省,方才,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到了心中埋藏的一些心事,何尝没有动过抛下一切,去追求心中所想?只是,不如这李义士的事情悲壮,不如这李义士刚烈罢了。
“有的人被激发了信心,有的人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初衷,实在不能说是焦远害死了李义士啊…”
有士子喃喃的道。
“是啊,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解脱。”
待义士不再抽搐,终于死去后,尧盛站起身来。
他闭上眼睛,全身肌肉紧绷。
“嘭!”
忽然一声气响,尧盛像着火一般,浑身燃起了橙色才气光焰,但并不是真正的燃烧。
“啊……”
尧盛伸出双臂,握紧拳头,仰头惨烈的叫着。
“快阻止他啊!尧盛大哥!济国少有的天才啊!不可啊!”
“他他他,他在自碎思想之源,崩灭浩然天地!”
“早已超越大多数士子,才气已到橙色级别啊。可惜!不过,果然是儒家之人杰啊,言而有信!”
逐渐,橙色才气燃烧殆尽,尧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变得很是虚弱,大口喘气,浑身被汗水湿透。
片刻之后,他抬头看着焦远。
“我尧盛,说到做到!你虽然还只是个学子,也还不会控制才气!但是,这场比试,你赢了!你的天资,高于我!你果然厉害,不靠才气,单凭乐曲本身,便能有如此强大的‘御人’境效果,呵呵…如此一手,在你乐家,叫做什么啊?”
“尧盛兄,这不是什么御人境,我刚才,并没有主动去控制御人,而在于启发!音乐不在于主动去御人,而是在于启发人的自我意识,最真实的意识……或许,这应该是‘动人’境,属于乐家的‘动人’境。要说叫什么,那我就为乐家复兴,定下这第一步的名称吧——乐家‘动人’境,天籁之音!”
“好!乐家今日重新立名了!”
“了不起……”
“前途漫漫啊……”
尧盛微笑,蹲下来抱起已经死去的义士。
“好!祝贺焦远兄弟。乐家复兴,踏出了第一步!不过,你今后要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啊!不光儒家,所有学派,都不会对你今日的第二鸣,坐视不理的。”
“什么第一第二鸣?”
尧盛深深的看了一眼焦远,哈哈大笑,转头朝台下问道:“一月之后的仁县争鸣战,还用得着举行吗?各位?”
片刻沉默之后,众士子爆发了呼声。
“嗨,一个学子便有如此能耐,我等作为游学已久的士子,还好意思争什么啊…”
“用不着咯!仁县争鸣,焦远赢在今日咯!昨日一曲《沧海一声笑》,焦远第一鸣!今日一曲《自强歌》,焦远第二鸣!《鸣惊榜》上,从没听说有仅仅是学子便能登上的,如今焦远便是第一位啊!二鸣学子!!”
“待半年后,我等游学去郡府!看焦远在郡府争鸣战上,第三鸣!”
尧盛抱着义士,走下台,径直朝青山寓大门口走去。
他头也不回,继续哈哈大笑道:“焦远!我会在济国,时刻关注你的!”
焦远一个人站在台上,负手而立,望着尧盛抱着已经死去的义士的身影,走向青山寓的门口,消失在门外的亮光中。
济国一代儒家天才,逐渐远去,就此陨落。
中夏国兵家义士,肝胆忠烈,自刎就义。
焦远心中的豪情和悲伤,油然而生,像是要爆发出来。
焦远一人站在那争鸣台上,负手而立,闭上眼睛,心中压抑。
“今日两位,已然离去!作诗两首!一送两位远去的壮士,一送众位士子!”
焦远说完,转头看着陈县令:“大人,这也算是兑现方才的承诺!”
“啊,好好!方才的承诺,小事。能为两位壮士和众位士子赋诗,才是重要啊!那个,来呀来呀,上笔墨!”
两卷竹简,摆放到焦远身前的案桌上,焦远早已想好了两手诗,并不犹豫,下笔的同时,也一边吟诵。
“一首《别离》,送热血磊落,言必行的尧盛兄!送义薄云天,为我人族、为兄弟,赴死的镇元兄、李兄!”
众士子早已热泪盈眶,胸中压抑急待抒发,此时都是拱手向天,跟着高声疾呼。
那甘罗,也终于释放出心中情感,与众士子一同高呼:“送尧盛兄!送镇元兄,李兄!”
焦远的声音响起: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离别和足叹。”
一诗即成,焦远立刻便提笔到另一卷竹简,写第二首!
“一首《游子吟》,送众位游学士子!”
这一次,大家却没有跟着呼喊,只静静的望着焦远。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焦远这第一句念出,便已有士子轻声哭泣。
这第一句,便直击士子们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离家远游,最牵挂自己的,正是为自己缝补衣服的母亲啊……怎能不敏感?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这句念完,竟有士子已经哭着喊出了“娘……”
他们想起了临别之时,母亲在油灯下为自己缝制远游的衣物,手上磨出了老茧,嘴里叮嘱着自己,不要挂念,不要担心,要好好游学,努力成才。
其实,做母亲的,最是盼着自己能早日归家啊……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最后一句念完,写完,众士子们,全部哭了出来。
自己,将要如何报答母亲的恩情?
不知何时,甘罗不见了。
此刻,他躲到了青山寓的内房,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和声音,忍着重重的抽泣带来的疼痛,心里一遍一遍的呼喊:“爹,娘,你们在哪里?”
焦远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平静的看着哭成一片的士子们,想到自己来到这天元世界,又与远游不能归,有何异?
焦远不再理会所有人,径直下台,走出了青山寓的大门,留下一众人等,望着他,眼神复杂。
见焦远离去,陈县令大步便往前冲,谁知这次丁柳义和赵学正早有准备,以极快的速度先于陈县令冲到了台上。
赵学正捧着《别离》简,激动得一塌糊涂,全然没了郡院学正的儒雅风范,他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拍打着旁边捧着《游子吟》的丁柳义。
他带着哭腔道:“上天呐,这可是‘主郡’诗的原简啊…两天四首主郡诗!我郡院里也没人能做到啊!!”
丁学正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支支吾吾的含糊应答着。
……
青山寓内房,甘罗已经平静,老甘业就站在他面前。
“刚才,那首《别离》,你如何评判啊?”
“慷慨激昂,无离别愁怨,别具一格。如前面《男儿当自强》歌里所唱一般,胸襟如海,气度不凡。可以是焦远送尧盛就此陨落的别离,也可以是尧盛送李兄的悲壮别离,更可以是李兄送镇元兄的大义别离!一诗系四人!”
甘罗说完,稍作停顿,抬起头,看着老甘业:“爷爷,我…不如焦远。”
“认可别人,认识自己。胸襟,如海。”
“是,爷爷。”
老甘业转身欲要离开,甘罗轻声叫道:“爷爷。”
老甘业停住脚步,他早有感觉,甘罗听到《游子吟》后,变了。
“我要去那个什么循环窟,将爹和娘,找回来!我会一路历练,我不想等到考上士子才去游学了!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要走!”
老甘业忍着心中的悲恸,轻声叹道:“循环窟,在传说中的颠倒山中,无人知其在什么地方。你要小心。”
“爷爷,您放心!无论成功与否,四年后我二十岁时,我会回来一次!”
老甘元叹道:“好自为之吧……”
当天晚上,甘罗找到了焦远家里。
两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田野间,仰望星空。
对甘罗,焦远依旧反感,他反感甘罗总是一身锦袍白衣,一副高高在上的贵族傲气。
焦远抱着胳膊,左脚前探,重心放在右腿上,斜着身子鄙夷的看了眼甘罗,“你总站这么端正笔直,他娘的腰杆累不累?”
“呵呵…”甘罗依旧望着远处的星空:“习惯了。”
“鸟!你大晚上跑来找我干啥?我早上没睡到自然醒便被叫起来,你赶紧有事说事,有屁放屁!”
“我要走了。”
听到别人骂脏话,甘罗出奇的第一次没有生出厌恶感。
“关我屁事!”
“在仁县,在这个家乡,你是我最瞧得起的人。”
“嗬,感谢您那甘罗少爷!我他妈的好荣幸。”
“我会回来的。”
“关我屁事!”
“我去寻找我的父母。然后回到这里。到时候,我会超越你。”
……
焦远一个人,仍旧望着远方的星空,许久没有说话。出身名门,看似无比骄傲的甘罗,原来也是个没爹妈的孩子!
“他妈的!”
焦远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唾了一声,然后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