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寂静,在场的人都想知道哪本字典里曾经记载了“失暗”这样的人体症状,他们看着离央迷离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某个神经搭错了线的机器。
“怎么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复的声音,离央有些不解地发出疑问。她的声音还是相当难听的声调,比拉皮条难听好几倍。
“嗯……我们明白你要说什么,虽然不是很了解失暗是什么但我们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是脑袋稍微还没有完全回路,没关系,这一点也不会影响你复原的。”法利小心翼翼地安慰着离央,希望她不要太介意自己的神经问题。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离央冷冷地回应他,顺便赏了他一个大白眼,“人体所谓的失明是指无法得到太阳光的折射弧线因此失去了看到所有事物能力的症状,通常表现为眼前一片黑暗。那么我所说的‘失暗’就是刚好相反……”
“你看到的是一片光明?”法利顿时领悟了,拍手说道。
“真庆幸你的脑袋是有回路的。”离央勉强扬起一抹有些难看的笑。
“我刚才就是开玩笑而已……”法利窘迫地挠挠头。“看得见光明很好啊……人类穷极一生都无法直面的光明还有那神圣的光辉,此刻就在你的眼前了……”他说着说着仰起头向往地望着天花板。
离央听得出虔诚的声音,“我能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她求助于站在一旁说话一如既往得少的可怜的夏凡。
夏凡看了看法利的模样,低头斟酌一下语言,然后脸神颇为认真地和她说,“捧着心口仰望四十五度角,这个动作只差戒指和单膝跪下就算完事了。”
“我不是求婚!”法利炸毛地跳了起来。
“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失明也好失暗也好都是看不见东西,确实让人有点惶惶独恐。”离央皱着眉再眨了眨眼睛,视线还是平直地对着天花板。“如果我能看得见,也许可以赞扬一下你的逗比精神,法利。”
“别这么说,我们刚好很有心情开玩笑,不然我们会激动死的。好吧,也许夏凡不会……”法利撇了一眼永远是一种表情的夏凡,完全猜不透他现在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你能醒过来真的是太好了,我们等了很久……”
离央愣了一下,垂着眼帘微微一笑,对目前的她来说,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动静都能够引起一丝疼痛,想必她的样子很不好看吧。这么多天里守着这么难看的她也不知道这帮人心里什么想法,但可以知道他们始终都没有抛弃她,即使死亡。
如果换成夏凡或是法利或是其他人这样难看地躺在床上,日日夜夜没有动静,突然有一天醒了过来,她想她也会这样滔滔不绝地说些白烂话吧,否则她会哭的……
不过显然他们这群人里还有一个感情系统没有想象中那么丰富的人存在的,“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光是什么样的么?”夏凡淡淡地把话题牵回来。
离央想也没想,就说,“像蝴蝶。”
夏凡和法利再次愣住了,又一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白色的蝴蝶?”
“嗯,它们发着光,在动着,似乎还会说话……”
“你听得出它们说的话吗?”法利觉得喉咙有点紧。
“你当我是研究动物学的专家么?”离央坦然表示她听不懂。
“你说的东西那不是蝴蝶。”夏凡说,“那是精灵,炼金魔法界的元素精灵,它们存在在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里,只有魔法师的咒语可以和它们对话,进而请求它们借助力量。”
“可是元素是不能被肉眼看到的,它们就像空气。”法利接腔道。
“人类的确很难看得到元素精灵,它们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夏凡点头。
“纠正一下,即使不是人类也看不见元素的,比如你除了一张脸以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哪里像个人类,可你也看不到它们不是吗?”法利对着夏凡啧啧直道。
夏凡听得出他即使在讨论学术问题上也要借机讽刺一下他非人的能力这种想法,不过他并不在乎,“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看得见,因为我的眼睛里有封印。”
“喔老天,如果你解除了眼睛里的封印我们的队伍里就有两个可以看得见元素的人了?这真是前所未有啊!”
“麻烦你找到逻辑再说话!”夏凡一脸认真起来。在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发神经的家伙面前他想他还是有必要认真一下的。
法利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旁边就传来了离央低沉沙哑的笑声,她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的关系变得很不错,已经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交谈了。”
以前……至少在她还没有失去意识之前,法利和夏凡的相处模式大概就是——“阁下……”“嗯?”“您的面包。”“嗯。”“阁下您需要喝水么?”“嗯。”——可以想象相当的无趣,法利永远的“阁下”和夏凡永远的“嗯”,看起来这两个人就好像上辈子是彼此的杀父仇人一样,她还在担心怎么搞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呢,他们已经自动和好了。
当然,离央不知道这两个人只有在讨论她的话题上才有这么多话说,平日还是“阁下”和“嗯”……
听到离央这么说,发神经的法利突然静了一下,夏凡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把焦点调回正规,“虽然你不用理会他的瞎扯,但他说得并没有错。即使不是人类也看不到元素,只要是这个世界生存的生物,都看不到世界的本态的……”
“等等……这个世界的产物?”离央打断了夏凡的话,夏凡顿了一下,也想到了和离央同样的事情。
离央不是这个世界的,她是唯一属于埃亚加纳以外的人类,无论是胫骨还是灵魂都与这个世界有所差别,这也是为什么小的时候那位七级魔法师给她测试感应力时她的感应力为零,说她是个被元素拒绝的孩子。
但是被元素拒绝的孩子怎么还能够这么清晰直面地看得见元素呢?那些被元素喜欢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的优先待遇……
“也许它们觉得我怎么样也触碰不到它们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晃荡,以此手段想来气死我?”离央不禁苦笑,“就像沙漠里最渴望看见绿洲的人隔着海市蜃楼看到绿洲,但是走了十万八千里还碰不到,最后死在大漠里。”
“那是海市蜃楼,你看到的是真实的。”夏凡否认道。
“也许这也是假的。”离央继续苦笑。她真的不想对这些东西抱有太大的希望,不是因为她不想变强,正是因为太渴望变强了,比沙漠上的人渴望绿洲更渴望得到力量,所以才不敢试图相信自己现在所看的一切,生怕有了希望,失望就会铺天盖地。
那头龙在梦里对她的不断质问,其实真的生生打击了她的一切信心,她那时候真的想要放弃了。一个丝毫没有力气的傻子试图举起传说中只有项羽那种大神才能扛得起的鼎,在那里忙活半天也只是个笑话。她是个很有尊严的人,她不愿意沦为笑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死命抓着佛陀蜘蛛放下的那丝线,不愿意放开。
夏凡静了一下,木然地站在床边。其实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他的女孩看起来累坏了,不过……似乎没有人教他怎么样去安慰别人,他有些窘然。
“你不用想那么复杂啦,以你那么强大的精神力,又睡了那么久,一醒过来看得到元素也可以说得过去啦。”法利抢过话头安慰起离央来,“魔法本身就是以灵体媒介和精神力作为辅助工具的,魔法师修炼魔法就是通过睡觉……啊不,冥想来提升的。元素则是人利用精神力感知自然而得到的东西,这样一说不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一醒来就眼前一白了嘛~”
房间里的人包括白嫩的小飞鼠洛丽塔都愣愣地把目光放在法利身上,带着不可思议和惊奇。
法利很厚实地笑着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如果不是身体不能动,离央可能会鼓掌,“你没有说错话,真难得你也有思维正常的一天。”
“我当你在夸我好了。”被人拐着弯说以前思维不正常的呤游诗人觉得自己不能和一个躺在床上的病人计较。
离央低笑了一阵,有时候觉得她的队伍里有法利这一号人物存在真是太好了,因为另外三个人基本都是面瘫,如果没有一个逗比存在,她的生活大概会过得很无趣。
“现在不用纠结我为什么看得见它们的问题了,我只想把它们都赶走,否则我什么都看不见。”离央说。
“你要赶走元素?”法利惊叫起来,“你可知它们是多么珍贵的生物,别说魔法师或是巫师视它们为宝物,传说中的龙族和精灵族也希望得到能够看得见精灵的力量,掌控它们就像是掌控了世界一样,你将成为世界的主宰!”
“可能你在说一个叫做‘超人’的人,那不是我。”离央很无奈地说,“我只觉得它们有点碍事而已,对于一个大白天什么都看不见的人而言,掌控世界什么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我看不见它们,可能帮不了你。”夏凡在一旁接她的话,完全把法利隔在一边。
离央有点失望地拢起脑袋。既然夏凡都帮不了她,大概只能等她把自己的精神力分散到一定程度后,这些珍贵又神奇的小东西才会离开吧。
“我怎么只听到你们两个人的声音?列威先生和沙沙呢?”离央又一次变了话题。她委实不是个喜欢独自幽怜闷闷不乐的人。意识清楚了之后她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在不断回忆之前的一切,现在大概已经明白事情的一切经过了。
“列威阁下现在还在睡觉呢,他比你还能睡,大概做了一个好梦所以你不用担心。”法利说道,“沙沙本来已经醒了,不过前几天又听到了一些不好的声音然后现在还在休息,估计很快会醒的。”
离央点点头,从法利的啰嗦里她可以读出“一切都很好”这样的信息,这样就够了。
她不知道那位英勇的武士在和钢铁巨人战斗的时候动用了封存的力量,全身的骨节几乎都要断裂了,比之前被豹子咬伤头颅还要惨重几倍。而沙沙的胸膛被魔兽穿堂而过,虽然她的身体以其惊人的长速在治愈和愈合,但是前几天夜里听到龙吟就又损伤了脑部。
法利觉得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所以坚决地撒了个小谎,他相信夏凡不会拆穿他的谎言,因为这个家伙除了关心离央他什么都不管,让他救一下那两个人他也以自己的魔力已经耗完了为理由。
“那就好,我觉得有点累了,我要睡了。”离央问完自己要知道的事情,疲倦就席卷来了,她微眯着眼睛,尽力地把头扭到夏凡所在的方向,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不是她有意地特殊对待,而是在那样一片白茫茫的光景里她只能看到一个发光体,那种不同于其他颜色的光芒来自夏凡,所以她只能朝向夏凡的方向,“把他们照顾好,希望我看得见的那天,你们都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她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母亲出门前嘱咐家里的长子照顾弟妹一样,大概是夏凡老是叫她“妈妈”给她留下的错感,她觉得不好好嘱咐一下,这个“长子”可能会任由其他人自生自灭。
说完之后她就真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