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刚买房记
1.我曾看过一个故事，一个月薪过万的外地人，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为了在北京买房，多年来没有逛过公园，没有看过电影，除了做饭，他和妻子在外边只吃凉皮，终于，2011年的时候他们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个不知是不是凭空捏造，这个人后来被北京广播电台请去讲了他的买房故事，感动了许多人。这几年，在上海买房的经历，我也有一个。故事的男主角是和我们一起租房子的刘志刚。2005年的时候，刘志刚还是安徽一座矿场里的矿工。刘志刚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据说当年他在矿上做得不错，二十多岁就已经担任组长，管着一群年龄比他大十来岁的人。后来他迷上了计算机，你们肯定理解在一个天天下井有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矿工眼里，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写代码是个多舒服的职业。矿工工资收入虽然不低，但工作那几年，《新闻联播》里矿难的镜头时常在他脑海里浮现。刘志刚想了很久，决定放弃这份工作。他跟家里人商量，要去北京学计算机。家里人纷纷反对。在农村，这不仅仅意味着有一人少了一份可观收入，反而需要投入学费和生活费。矿上的人轮番劝他，工友说：“咱们在一起感情多好，下班一起喝两杯，也没什么压力。”领导也找他谈话，“只要你留下，可以上调一级工资。你小子还年轻，这里再混几年，就是你的天下，有的是前途啊。”他固执地辞了工作，坐火车，一个人跑去北京中关村，学计算机编程。没有接受家人的资助，生活费是之前自己做矿工的时候存的钱，学费靠的是助学贷款，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计算机学得颇为扎实。一年半以后，他成功毕业，因为助学贷款没有还清，学校扣了毕业证。于是他从北京坐火车来到上海找工作。再后来，公司的同事寻找合租伙伴，我们一群朋友住在了一起。作为一名刚刚毕业的准程序员，刘志刚一个月的薪水是3500块钱。这收入让当时刚刚毕业，还在做网站编辑的我颇为羡慕。但对他这个职位来讲，这收入偏低。加上他年龄比我们大，担子也比我们重，每月的钱要吃饭、租房，还要还助学贷款。他时常跟我们说，很久没有给父母寄钱了。好在这个人心态平和，为人谦逊，比起我们几个，有着更为丰富的人生经历，人也更成熟干练，充满了正能量。屋里有一个做事靠谱的大哥，我们做起事情来也踏实很多。
2.“草根”这个词，再适合刘志刚不过了。刘志刚对工作有着苛刻的热情和认真。偌大的程序部，当时写代码的程序员少说也有50名，公司一大了，有人认真干活也有人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写程序这种东西，工作量很难衡量，于是公司里也有人开始各种偷奸耍滑，加上公司明争暗斗帮派林立，混日子的人越来越多，做事的却吃力不讨好。对于这份工作，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对得起自己那点薪资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有刘志刚，会认真检查自己写下的每一行代码，对于同事有疑难的代码找他讨论，他也丝毫不隐藏，知道多少说多少。我每天上下班经过他的座位，他的位子经常是空的，他很多时候都在会议室里加班加点。就这样，技术难题被他攻克，他也越来越受到主管关注。作为半路出家，仅仅学了一年多一点编程，比起那些上了若干年大学，对工作内容和工作量挑三拣四的科班生，他当然深知自己的工作来之不易。于是，他负责的工作越来越深入，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加班加点对于程序员就是例行工作，时常在我们吃完饭看电视之时，他才加完班刚刚进门，扒拉几口剩饭就回自己的小屋。看体育比赛是刘志刚生活中一个固有的习惯，他有一个绝招，就是边看IT教科书，边看比赛。晚上8点以后，屋子里的电视长期固定在体育频道，然后他坐在桌子前面，打开桌前的台灯，眼睛盯着厚厚的计算机专业书籍，遇见体育比赛的高潮，他会抬头看看比赛。唯一让他放下书本从头到尾目不转睛看完的节目，是每天CCTV5的《体育新闻》。一直到深夜，他的灯总是房子里最后一个灭的。他一直调侃计算机专业的毕业证书没用，时常和我们开玩笑说：“助学贷款那么高，现在工作也有了，干脆不拿回毕业证了。”说归说，我搬进合租房不久，他还是勒紧裤腰带还清了自己的助学贷款。这样默默无闻，却在团队中越来越发挥重要作用的他，通过接手一个又一个越来越重要的项目，自学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教程，技术水平飞速进步。此时的公司，在一个完全不懂互联网的富二代老板的带领下，开始在下坡路上狂奔。高层战略摇摆不定，公司各种利益关系纷争，大家都试图在这场技术竞争下，获得更多自己的利益。只有他，认真地负责部门里的很多事情，却坚持着默默无闻，作为哥们儿的我们，都在饭桌上提醒他，为他叫屈：“去找领导加一点工资啊！”他只把自己的眼镜向鼻梁上推推，憨厚地笑笑，不言不语。
3.一年后，几个一起进入公司的人，到了续签劳动合同的时候。那一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公司开始走下坡路。高层决定全面调整战略方向，丢掉自己所有的核心业务，在另一个互联网新兴的热点上重新开始。这是一个外行的互联网投资人最容易犯的错误：看见别人赚钱，自己也想赚钱。但跟着别人在互联网行业是赚不到钱的。越来越多的人对公司失去信心，很多人开始找到人事部，希望解除劳动合同，各部门的中层领导也频频调整。作为基层员工的我们，更是人心涣散，大家开始明目张胆地混日子，内心焦躁，反正随时有人可能会离开。刘志刚跟新上任的人事部总监谈续签劳动合同。那女人是总裁哥们的女儿，护士学校毕业，之前是一个护士，进入公司之后，因为总裁照顾，工资很高，整天拿着各种香奈儿皮包和香水在公司里秀。因为人事总监对人事工作丝毫不懂，他们的谈话很不愉快。“我认为以我在部门的付出，公司应该为我上调工资。我进公司的时候负责一个产品，如今却在打理整条线。”刘志刚很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要加薪——做了一年，谁还愿意拿毕业生的薪水。人事总监态度非常傲慢：“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你不会打算要我给你加薪吧？我早上在员工大会上已经说过，在公司业务出现问题走下坡路的情况下，任何人的工资都没有上调的权利。你们为什么不懂得站在公司的立场想一想？”资本家向来厚颜无耻，刘志刚也懒得跟她扯皮，选择了离开。那时候正是“开心农场”火爆的时候，各种网页游戏盛行，刘志刚所从事的工作非常受欢迎。在离开公司之前，刘志刚就在某招聘网站回答了一道编程题，对方很快跟刘志刚约谈，月薪过万。我们几个刚毕业的，都震惊了，工作一年月薪过万，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于是，刘志刚迅速办了离职手续。好戏还在后头，他离职后的第三天，公司的网站代码就瘫痪了。程序部门开始加班加点进行维护，但进展缓慢。在我们公司，刘志刚的默默无闻和责任心，很快得到同是安徽籍的上级主管的认可，主管将很多底层代码交给他负责。后来公司管理层内斗，没有后台和关系的主管被清退出公司，离开了公司的时候，他将很多核心工作交给了刘志刚。新上任的主管并没有太多经验，也无心于部门业务，一心扑在公司的钩心斗角上面，于是，维护网站的工作继续由刘志刚负责。刘志刚离职的时候，连一个说明文档都没有留下，如今出了问题，整个部门根本没有能力进行快速修复。高层是丝毫不懂技术的，对于瘫痪两天的网站，性情温和的总裁终于在会议室里震怒，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在两天内将网站恢复正常。程序部开始连夜一行一行检查代码，但这显然不是一个能解决根本问题的主意，最靠谱的办法，就是找回刘志刚。人事再次找到刘志刚，请他回公司处理问题。而已经进入竞争对手公司的刘志刚，显然有了讲条件的资本，最终，以每月12000元的工资，返回公司。在我眼里，回公司是一步臭棋，我认为一个更有发展潜力的公司，远比每月多出来的2000元工资重要。但刘志刚有自己的看法，更高的工资，更熟悉的工作环境和每天不用起早显然对他更有吸引力。不管怎样，必须承认，这是一次成功的职场逆袭。
4.过了而立之年，收入也顺利提高，人生貌似没有太多意外，刘志刚开始筹备买房，结婚也成了首要生活目标。和很多外出打工的农村男孩一样，刘志刚在老家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女朋友只有高中学历，但长相出众，且温柔善良。“我还能找什么样的？这就很知足了。”刘志刚跟我们说起，一脸得意。他利用了一个周末，把女朋友接到了上海。两人挤在那间10平方米的卧室里，刘志刚带着她，逛了世纪公园和上海科技馆。家里人去女孩家里提亲，丈母娘没有其他要求，只要两人能安稳过日子，得有一套房。不管这房子多大，也不管在哪儿，必须要有一个地儿给女儿遮风挡雨，房产证要有两个人的名字。刘志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迅速在“安居客”上寻找起了房源，利用两个周末，他飞奔安徽，参加看房团。房子最终选定在了合肥，只看了两次房子，就买下来了。以他的家境和能力，当时上海的房子买不起，以他做程序员的职业性质，回农村老家的矿上肯定没有发展。合肥作为省会，房价比上海便宜很多，房子更大，条件也更好，以后在上海做累了，找一个本地的互联网公司，依然可以继续发展。首付自己付了一点，加上工作后的住房公积金，家里又帮忙凑了些，总价百万，他们选了30年付清，按揭下来，利息费用将近超了房屋售价一倍。那是个一楼，但采光没有受影响，门口有一片菜地，可以种菜。丈母娘非常高兴，俩人上午签了住房合同，下午就领了结婚证。不管如何，他欣然开始了房奴生活。几个月后，已经搬出合租公寓的我，在街口遇见了另外一个合租的同事，我们站在路边闲聊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婚后的刘志刚依然过着简单的生活。他的日子过得比之前更节省，早晨不吃早饭，挺到中午公司有免费的工作餐。他开始过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我非常不理解：“不是月薪过万了么？”那位同事笑笑:“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人家买房了，又到了要小孩的年龄，压力可想而知。你想想就明白，每天睁开眼睛，自己身上背了百万债务的滋味。”我打电话，约刘志刚出来，在门口的一家大排档里，我要了虾仁炒蛋、宫保鸡丁和啤酒。“怎么样啊最近？”他笑着跟我聊，“前段时间我安全措施没做好，老婆怀孕了。”“那你准备怎么办？”“孩子被我们打掉了。”他的表情有一些哀伤。“你怎么不找我们几个帮帮忙？哥几个给你凑凑？”他喝了一口啤酒，突然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似乎有点想哭了。“你们都太年轻，你以为一个孩子生下来就完了？我的工资还房贷都危险，在上海这里，就算孩子生得起也养不起，我还要上班，你嫂子也要上班，孩子生下来，谁来带？”讲完了话，他突然又故作开朗地笑了笑。“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明白了。”我突然明白，现实很苍白，我们不是他，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他要面对的，也并不如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这些年，这个月薪过万的人没有去过上海歌城，没有进过酒吧夜店，没有正正经经地去高档餐厅吃过一顿饭，唯一看过的一场电影，是为了哄来上海玩的未婚妻。T恤是凡客，牛仔裤是美特斯邦威，这是这个人的全部。就是这样的人，在外边拼命，买了房子，有了家。
5.我之前说，刘志刚拒绝更有发展的公司，而回到我们原来公司工作的决策，在我看来，实在走错了，但后来我才明白，对于背负重大买房压力的他，当时为了更高一点的月薪而留在公司，也是个无奈的选择。我在2010年初，被公司裁员，大约一年之后，因为公司状态的不稳定，他也被公司裁员。没有人能拯救一个决策层总是变化，没有前进方向，只知道追随网络热点，核心业务每年一变的公司。纵然我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曾努力过，为了对得起我们刚到上海时，那个公司的收留。之后的我们，彼此在QQ上打招呼，在节日或者突然想到对方的某个时刻，彼此报个平安，却都忙碌的，不知所以。他在上海另外一家互联网公司待了一年，再后来，他去了厦门，进了一家小的网页游戏公司，担任技术总监，工资和那时候在上海打了一个平手，但厦门的消费低了很多，他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他是个明确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人。他之所以选择厦门，而不愿回家去过看起来安定的日子，是希望自己在厦门这座城市，再拼搏几年，能为宝宝落个户口，以后上学就没那么麻烦。那些年上海受过的苦，被他轻描淡写：“其实那些年过得挺好，有目标，也挺快乐。”现如今，日子也不错。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个成功的故事，不可否认的是，他买了房，在房价疯长的这几年，在我们痛骂房价高的时候，他成功了，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用自己的勤奋打下来一片天。我想，他无论是否是一个成功的人，都该给你我一些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