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天刚擦黑,克施找到了罗斯。现在,他们正坐在罗斯的车里,沿伯利恒路,经新教墓地、高伯特主教学校,上锡安山,朝北塔皮奥特驶去。繁星点点,似有仙人抓起一把金谷玉粒抛向夜空。
“抓到他了。”克施懒懒地说。他发现只要和罗斯在一起,他就会不自觉地模仿总督的那种心不在焉。
“哦,”罗斯摘下眼镜,掏出制服兜里一块叠得很齐整的手绢,开始擦镜片,“这么说,案子有进展了?”
“确定无疑,长官。我相信我们已经知道了谁是凶手,我派哈莱普警官抓他去了。”
“那你们还没‘抓到’他。”
“没错。”
“我们的这位凶手是谁?”
“嫌犯是个阿拉伯男孩儿,长官,扫德·萨伊德。有人在德·格鲁特家里看到他。我们正在房子附近再次展开搜索,萨伊德可能是德·格鲁特的情人。”
“他多大?”
“16岁。我周五审讯过他,放他走了,但一直在监视。后来有了新证据,证据还不确实,但我想很快就会有突破。”
“你这么想?”
轿车后座与司机之间隔着块玻璃板,车厢里空气憋闷,散发着臭味。罗斯又把手伸进兜,克施以为他又要掏手绢,这次大概是要擦额头,罗斯却掏出了一封信。
“不介意我给你念念这封信吧?今早刚从一个警岗发来,不是你的辖区,先说明。”
克施微微一笑。
“一点儿不介意。”
“那就好。”罗斯摘下眼镜,开始念信:
亲爱的杰罗德爵士:
请允许我代表地方警署向您致谢,感谢您上周五送来的足球。那场在营地广场举办的足球赛,参赛球队由穆斯林、基督徒和犹太人组成,队长为(a)希威利警官(犹太人),(b)P. C. ·巴达维(穆斯林)。我们注意到在50分钟的比赛中,气氛非常和谐。目前,对警署来说,让球队遵守比赛规则并非重点,重要的是队员们在赛场上充分发扬公平竞赛的精神,并生发出对足球的热望。我们正在教授足球艺术。
您的,某某某……
“‘非常和谐’,你看,罗伯特,有时一点点努力就可以达到,又便宜又有效。这才是好消息。一旦年轻的扫德被捕的消息公开,我们就点燃了火药箱,烈焰将烧毁整个城市,最好有所准备。希威利警官和P.C.·巴达维恐怕并没有在赛后握手。据传为同性恋的阿拉伯男孩儿谋害了据传为同性恋的正统派犹太人,而后者恰恰是以色列联盟最重要的反复国主义代言人——为钱(德·格鲁特的钱,还是别人的钱),为爱,天晓得是为什么——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各自回家吃饭、祈祷?我不这样想,老弟。”
“是不会,长官。”
“而且老实说,果真事情闹大,还不知道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兵力控制事态。我们是肩负‘神圣使命’来到这里的,要拉一把那些不如我们这般幸运的人,但只有在掌控时局的幻想未破灭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而这个幻想依赖于我们目前为止维持尚好的声誉——公平。我们可不是土耳其人,不能靠公开绞刑来维系统治。可惜,巴勒斯坦对我们的帝国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常受到忽视,虽然还不是绝对不重要。比如,我们不能撤兵,让法国人乘虚而入,在苏伊士运河边打转;而且,既然我们在这里,就要尽量阻止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互相残杀。不过,我可以确定无疑地跟你说,英帝国内外绝对有比我官儿更大、更有威望的人。我们的卫戍部队和印度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四五架飞机,六部装甲车,7000人的宪兵队负责整个统治区的治安,你们这些警察不过200人——还不包括希威利和巴达维之流,对他们不可完全信任。我手里没几个足球可送了。好,下课,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
罗斯懊恼地垂下头,似乎面对的是班里最愚钝的学生,“关于萨伊德。”
其实,罗斯还没念完信,克施就已明白了他的阴毒用心。
“怎么样?”
“我建议,长官,逮捕扫德·萨伊德。”
“如果有人告诉你那不是个好主意呢?”
“那我可能会觉得有必要向高级专员汇报。”
克施已亮出底牌,这是个险招。只有塞缪尔伯爵能制住罗斯,但他会站在克施这一边吗?难说。
罗斯微微一笑,“好极了,罗伯特。你做得对,坚持枪杆子原则,正义至上。”
克施感到很压抑,摇下了车窗。汽车左转,向总督府驶去,月光下,克施看到旗杆上高高飘扬着英国国旗。
罗斯换了个话题。
“我跟马可·布鲁伯格说了,让他为我去趟佩特拉。我想让他看看那些神庙,大概还没有像他那样有才华和知名度的画家为那些神庙作过油画。这是个大项目,他得走几个月。”
克施感到血冲向面颊,却无能为力。
“他妻子当然会陪他,”罗斯接着说,“除非……”
汽车已到总督府大门口。罗斯敲了敲玻璃隔板。
“稍等。”他对司机说。
“除非财政状况不允许。而且,外约旦沙漠地带太艰险,怕不适合年轻女子,尤其是这个季节。我是想,布鲁伯格可能,当然如果他妻子不去的话,他可能会需要个助手,帮他拿颜料、画板,打个杂儿。萨伊德倒是个绝佳人选,再派一名阿拉伯军团的军士和四名驼队卫兵,以防路有不测,而且保不齐那孩子又想捅谁。当然这些安排,都是在布鲁伯格愿意跑这一趟的前提下,而且又肯定不想让——布鲁伯格夫人叫什么名字?简,不对,乔伊斯。怪人,是吧,布鲁伯格?难以琢磨,但我相信我能说服他。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他销路不错,而且他的作品的的确确非常棒。说实在的,我很景仰他,乐意为这趟有些奢侈的远足掏腰包。我们就这么定了?”
克施抓住汽车门把手。
罗斯探身过来,握住克施的手腕,“放那孩子走,别声张,你会发现你和布鲁伯格夫人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就这么简单。”
罗斯松开手。
克施推开车门。
“好吧,”罗斯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给我答复。”
克施踉跄着下了车,使劲甩上车门。车外,田野上覆盖着割过的草茬和落满灰尘的荆棘。他蹲在路边开始呕吐。罗斯的车驶过大门,进了政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