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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窗的警署办公室憋闷难耐,克施坐在椅上,呆呆地盯着墙。从总督府到办公室,他走了三英里。他把帽子落在了罗斯的汽车后座上,似乎他的魂儿也丢在了那儿。克施坐在黑暗中,他觉得血在一股股地往头上冲。他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他会怎么做。如果他让扫德随布鲁伯格去佩特拉,他的工作就是场骗局,他也就是个骗子。这种做法不是没有先例,丑陋的先例。大卫王不就把拔士巴的丈夫打发到了前线,以便甩掉他吗?国王得到了他心仪的女人,却为这场谋杀骗局付出了下半辈子的代价。所不同的是让布鲁伯格去外约旦的不是克施,乔伊斯也不是供克施泄欲的奴隶,远远不是。倒是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被利用”的感觉,也从未对谁如此着迷。为什么?他的灵魂没有答案。尽管如此,不论怎么看,参与罗斯的计划都是错误的,何况克施隐隐觉得,他当警察也是志在扳回些正义,他觉得他哥哥的死是他的家庭遭到了不公待遇。如果他现在向腐败低头,就意味着夺去马可斯生命的恶势力取得了胜利。

震耳的敲门声。克施起身开灯,还未答话,卡特维特就已闯进来。在他身后,哈莱普站在门口,门大敞着,走廊里幽暗的茶青色灯光照在哈莱普魁梧的身躯上。卡特维特来到克施的桌前。

“我们抓到他了。兰帕德在一个空香油罐里发现了他,就在喀什街他叔叔的店里。”克施看着他手下的这两名警官,一位是英国人,一位是巴勒斯坦犹太人,两人都随随便便地穿着制服,很有当地人的风格。卡特维特的衬衫皱巴巴的,袖子卷着;哈莱普的上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丢了,露出胸毛,就像是床垫里露出的棕毛。

“孩子带来了吗?”克施问。

“在路上。”

“好,他一到,你们就把他转到总督府去。”

“这么晚?为什么?”

“别管有多晚,也别管为什么,照做就是。”

没等克施说完,哈莱普就离开了房间。卡特维特则磨磨蹭蹭,晒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懊恼与不屑的神情。克施知道卡特维特对听命于比他小十岁的上级恨得要死,何况这上级还是个犹太人。

“怎么,去办吧,还等什么?”

“那就把他撂在门口?”

“总督府的人会接他,审讯在总督府进行。”

“好的。”

克施觉得卡特维特知道他在撒谎,根本没什么审讯。虽然这种感觉毫无根据,他却肯定卡特维特心知肚明。

“如果您愿意,长官,我想我们在去总督府的路上就能在车里问出您想知道的一切。”

“那不是我们做的事。”

“好的,当然不是,长官。”

警署共有四部车,多宾斯开着辆绿色莫利斯敞篷车,飞速驶过穷克莱尔女修道院,然后减速转到小路,以避开撒在大路上的钉子,出租车司机们还在罢工。扫德坐在后座,两边是兰帕德和卡特维特。多宾斯默默地开着车,只在一只山羊慢腾腾过马路时骂了一句。驶到通往教育农场的小路交叉口,他们又转回大路,加速朝政府阿拉伯学院方向驶去。

卡特维特拍了拍多宾斯的后背,“快点。”

“别他妈的啰嗦,”多宾斯答道,“就快到了。”

“你这头犟驴。”卡特维特说,话音未落,第一轮子弹穿过玻璃窗,射进了多宾斯的胳膊和卡特维特的头颅。车子滑下大路,多宾斯奋力握紧方向盘,又扳回到大路上。

“快开!快开!妈的!妈的!”

子弹擦着扫德的头,射进了兰帕德的右肩。男孩儿不由自主地捧住卡特维特耷拉的脑袋,腿上沾满血。

“他死了。他死了。你们这些他妈的阿拉伯人,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

兰帕德抬手要打扫德,肩伤疼得他尖叫起来。浓浓的黑血从卡特维特耳上的枪眼涌出,流到扫德的大腿、小腿、汽车底板上。多宾斯在哭泣,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下了大路朝总督府大门驶去。到门口,他停下车,头倒在了汽车喇叭上,直到值班卫兵把人拖出汽车,三个活人,一个死人。

克施办公室的电话铃响起。

“马上把布鲁伯格带到这儿来,越快越好,去佩特拉的队伍这就出发。”

克施从未听到罗斯如此愤怒激动。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急?”

“老天啊,你没听说吗?有人朝汽车开枪。我这儿有个死了的二等兵,另外两个胳膊和肩膀中了弹。”

“谁死了?”

“你的人卡特维特。”

克施闭上眼,抹了下额头。电话那端的罗斯沉默不语。

“那男孩儿呢?”

“活蹦乱跳,走运的臭小子。”

“谁……?”

“谁开的枪?我他妈的怎么知道?那是你的活儿,对吧?我猜是犹太人。也许和我们手里的这个烫手山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上个月我们在希伯伦时,就有人朝这辆车开枪,击中了前箱盖。要说是冲我来的,不算捕风捉影吧。或者是冲你?我想当地的复国主义者不太喜欢你的所作所为。”

或许是意识到说话有些过头,罗斯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听着,去找布鲁伯格,把他带到这儿来,走后门,跟谁都不要说你要做什么,也不要把发生的事说出去。布鲁伯格不知情的事也不会伤到他。等到有人泄密,他们也在沙漠了。”

“兰帕德和多宾斯呢?”

“兰帕德的胳膊伤势很重。多宾斯失血过多,不过他不会有事的。”

“卡特维特。我得发电报……”

“早上再说。”

电话那头传来“咔嗒”声,克施挂上电话。罗斯对伏击的解释不太说得通。克施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希伯伦发生的事。就他所知,英国士官已经有一年多没遭枪击了,最近的那个罪犯还是喝多了胡闹,并非暗杀。似乎不太可能,除非事态已有改变,而他,克施还没注意到。有可能,特别是最近几天,他的心思在别处。政治势力的微妙重组,没等你反应过来,暴动已在眼前。可怜的卡特维特,可怜的家伙。克施记得有一次,卡特维特突然动情地掏出全家福给克施看:妈妈、爸爸、妹妹都站在位于伯蒙西的窄窄的联排房前。除了爸爸已秃顶,全家人都有着和卡特维特一样的淡茶色头发。妹妹是个漂亮姑娘,脸上有雀斑和灿烂的笑容。

克施起身,出楼门,刚要发动摩托车,又想起布鲁伯格和行李不可能都挤在后座上。警署的车都派出去了,克施回到办公室,气氛凝重;卡特维特的死讯已在值班警察中传开。克施穿过房间时,不知怎的,也许是从这些英国警察的表情来看,他觉得至少有那么一两人将卡特维特之死归咎于他。不过也许是想象而已。

等了一小时才有车回来,克施动身去塔皮奥特时,已时近9点。起初他把车窗紧闭,似乎随时预备着子弹来袭,但没过多久,他就摇下了司机座旁的窗户,守候在路边的耶路撒冷浓郁的夜间气息,立刻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骆驼和驴子的粪便、金银花与茉莉花的味道。但此时,克施的思绪却飘回了从前,只闻到了他哥哥的味道。小时候,他们共用一间卧室,兄弟俩穿着内衣盘腿坐在煤炉前,罗伯特和马可斯手中拿着湿漉漉的上衣,想用煤火烤干,热气被湿衣服挡住,兄弟俩哆哆嗦嗦,克施能闻到马可斯的胸脯及腋窝下冷汗的气味。

通往布鲁伯格家的路没有铺过,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汽车头灯的亮光追随着弯曲的道路,克施蓦地看到一丛茂密的刺山柑,盛开在夜色中的白花很是惹眼。破晓之际,就是它们凋谢之时。克施下了车,使劲撞上车门,以提示他的造访,他可不想撞上乔伊斯和布鲁伯格同床共枕。

“嗨!有人吗?”

听到酒瓶碰酒杯的声音,克施朝那个方向走去。

远处花园角落里,布鲁伯格坐在树下,一手拿着葡萄酒杯,一手拿着几乎空了的酒瓶。

“罗斯派我来的。恐怕你得早走,事实上,你必须现在动身。”

布鲁伯格放下酒杯,捋了捋浓密的灰黑色鬈发。他没穿衬衣,看到他上身发达的肌肉,克施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布鲁伯格羸弱不堪——也许那只是他的希望。

“现在?的确够早的,为什么这么着急?”

“情况……有所变化。一些手续上的琐事,罗斯想省些麻烦,我估计与陪同你的阿拉伯军团士兵有关。”

克施环顾花园,朝小平房看去,有扇窗户透出灯光。

“她不在,如果你是在琢磨这件事。奇怪,我还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兴许她把我俩都涮了。”

克施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布鲁伯格给他的脸上来一拳,他倒可以理解,现在这样更糟。

“你得收拾下东西。”

“哦,对呀。”布鲁伯格喝了一大口酒,干掉一瓶。

克施站在他面前等着。终于,布鲁伯格起身掸了掸裤子。克施看到在他身后,地上还有个空酒瓶。

“哦,好的,”布鲁伯格说,“命令就是命令。”他立正站好,笨拙地行了个礼,“马可·布鲁伯格下士,整装待发,长官。”

布鲁伯格踉跄着,一把抓住克施的胳膊。他喝得半醉,这种状态,克施怎么可能把他带走?

“这边走,克施,”布鲁伯格笑道,“你懂点儿意第绪语吧?Es nit di lokshen far Shabbes.不要在安息日前吃面条。多美妙。明白吗?不要在婚礼前和姑娘做爱。可你已经做了,是不是?你已经叉起了一大桶lokshen.到这儿来。”

布鲁伯格拽着克施的胳膊。

“他就是从这儿穿过灌木丛,刀就插在他妈的胸口。”布鲁伯格敲打着他的胸部,“就在这儿,就在他妈的胸口上。”

克施一直用肘撑着布鲁伯格,布鲁伯格将他甩开。

月亮挂在一丛细细的,像是有病的金合欢树上。布鲁伯格皮肤惨白,眼睛红红的。

“给我15分钟。”他含含糊糊地说,一边踉踉跄跄地向小平房走去。

克施看到枯草里有什么东西在发亮,像是枚硬币,也许是从布鲁伯格的兜里掉出来的。克施弯腰拾起,不是硬币,却是枚纽扣,警服上脱落的银纽扣,就是他身上穿的那种警服。克施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不是他的,扣子都扣得好好的。

细细的一道光将花园门口的黑暗一分为二。听到有人跳下自行车,按响车铃,克施把纽扣揣进兜里。

“我回——来了。”乔伊斯喊道,兴高采烈的语气搅乱了克施的平静。她的声音充满回家的自信,甚至是爱。

克施从花园角落向前迈了两步,轻声说:“他在里面收拾行李,得马上出发。”

尽管如此,乔伊斯还是吓得松开了自行车,又连忙扶住,“哦,是你。”

“是的,我是要陪同布鲁伯格先生去总督府。”

“布鲁伯格先生?”乔伊斯笑道,“你要逮捕他?”

小平房的门开着,里面传来布鲁伯格的歌声:“在清晨,在晚间,我们是不是很快乐?”跑调了,克施听出了白礼拜堂附近的伦敦东区口音,看来他说话时是在尽力避免暴露口音。布鲁伯格站在门口,一手拿画册,另一只手拿着把画刷。

“是的,没错,我们这就走。”

乔伊斯又笑起来。克施真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生起闷气。他们在玩什么?

“你最好换换衣服。”她说。

“遵命,”布鲁伯格立刻丢下画册、画刷,回身向屋内走,“衣服,是要换,但得先跳支舞。进来,亲爱的。”

乔伊斯把车往墙上一靠,几乎是跑过了花园小径。

布鲁伯格一把揽住她的腰,又开始唱,“我在想我的宝贝能不能去查尔斯顿,查尔斯顿。”每跳一步,他都扭动膝盖,脚跟灵活地甩进甩出。乔伊斯做着同样的动作,手指好像绞着串珠链。“Fo do do deo do 黑屁股!”他们笑着倒在床上。克施站在屋外几英尺处,仿佛被挡在了另一个世界,他就像个小男孩儿头一次看到父母喝醉酒。他想大喊:“快点儿,我们可不能在这儿磨蹭一晚上!”可是乔伊斯在,他没有勇气这样喊。他如此纵容,自己不是也可以从中渔利吗?

终于,布鲁伯格夫妇镇定下来,气氛渐渐凝重。他们谁也没再盘问克施为何突然造访,又为何给出如此唐突而断然的命令。狭小的屋子里,他俩只顾东挑西拣地收拾衣物、洗漱用品、颜料、松脂、画刷、抹布以及画板。克施将车倒放在门口,两个男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乔伊斯则把布鲁伯格的其他物品塞到汽车底板和后座上。丈夫和妻子都沉默不语,布鲁伯格从房子走到汽车,又拧着眉头走回去,乔伊斯起初一脸忧郁,之后则面无表情。一切都已就绪,克施感到他们的沉默沉重而压抑,就像迟迟不肯爆发的暴风雨。他跳上驾驶座,转动钥匙打着火,引擎突突突地活跃起来,声音过响,急促而吃力,似乎马上要熄火。克施推了两下加速器,引擎声渐趋平稳。

布鲁伯格俯身对着车窗。

“给我们几分钟。”他说,然后拉着乔伊斯的胳膊回到屋里,一脚将房门踢上。

克施感觉心跳在加速。他想跳下车,闯进屋去,拦在布鲁伯格和乔伊斯之间,但他没有那么做。不论他们在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五分钟后便是劳燕分飞,时间将隔在他们中间,推之,搡之,直到有足够的空间让克施进入并占据那个位置。如果乔伊斯认为她还爱着布鲁伯格,克施相信她的爱不可能再继续。她的爱是病态的,波西米亚式的病态,对受难艺术家的爱。读诗过多的女人难免于此,特别是像乔伊斯这样的美国人。英国的冬天,天空蔚蓝逼人,没有暖气的屋里,正在作画的布鲁伯格裹着长长的围巾,谁会不爱上他?

布鲁伯格拉开副驾车门,打断了克施的幻想。

“我们走吧。”他说。

两个男人一路无语。总督府并不远,为避免卡特维特的噩运,克施一只脚踩加速器,转弯转得很急,后备箱里的画具叮当作响。克施觉得似乎应该对布鲁伯格说些什么,但他能想到的要么与乔伊斯有关,要么与伏击有关,只好缄默。

克施将车停在总督府后,一名士兵端着来复枪从门口走来。

倚靠在座位上的布鲁伯格直起身,转向克施,短袖蓝衬衫腋下露出深色汗渍。

“她是条变色龙。”他喃喃道。

克施直直地盯着前方。

“她会着迷一阵,然后甩手走开。”

“我要冒这个险。”克施说。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那么做。我太了解她了。你看到她今晚的表现了。”

“她若果真水性杨花,为什么一直和你在一起?”

“问她。”布鲁伯格道。

卫兵已到车窗旁,看到克施,挥手示意他们通过。克施还欲追问,但布鲁伯格醉醺醺的,何况一停车,克施就没了机会,一群人立刻拥上,将后备箱和后车座上的行李搬下来,又搬上另一辆更大的车。

罗斯从厨房后的台阶走下来,如果说他有什么烦心事,他也掩饰得很好。他没看克施,注意力完全在布鲁伯格那里。

“马可,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用力握着布鲁伯格的手,“如此仓促,实不可恕,抱歉,抱歉。等你回来我会向你一一解释清楚,但请相信,实在别无良策。听我说,会有两辆车到安曼,你在弗雷迪·匹克那儿住一宿,已经安排好了。次日清晨去卡拉克,从那里骑马、骆驼,直到佩特拉。五名阿拉伯军团士兵听候你的调遣,穆罕默德·拉奇曼是军士,绝对靠得住,对沙漠了如指掌。在那儿,你会过得很惬意,不需要自己取木头烧火、打水,都交给他们,你只管画画,让他们支帐篷、铺床。看这儿……”

罗斯从兜里掏出只手电筒,在克施的汽车前箱盖上铺开一张指令。借着手电光,布鲁伯格看到纸上写着:画家作画时,派人跟随。

“这太荒谬了。”

“才不呢,别争了,你的帐篷必须有人把守。哦,还有,有个男孩儿做你的助手,姓萨伊德。”

“我不需要……”

“好了,好了,哪个意大利大师没有学徒?乔托的学徒们都是在梯子上守着。你为什么不要?想想布鲁伯格派。”罗斯笑着拍了拍布鲁伯格的后背,“好了,别耽搁了。真想早点儿看看你把那地方画成什么样,太激动人心了。‘赐予我如此的惊喜,藏匿于东方的宝藏:玫瑰红城——如时间一半久长。’”

自从到了耶路撒冷,关于佩特拉的这句诗,克施都听得耳根起趼了——据传,这句诗是军事管理委员会的(叫哈里森的?)什么人写的牛津奖获奖诗歌。克施转过身佯装指挥人们将布鲁伯格的画板搬进后备箱。高高的松树和桉树上,蝉急速拍打着透明的翼翅,在那一刻,克施感觉自己也变得透明了,似乎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心中的小算盘。他向一名副官大喊一声小心搬挪布鲁伯格的物品,借以摆脱那怪诞的感觉。

不到半小时,全队整装待发。士兵分成两组,护卫一位画家!这在大部分旁观者,以及至少五名参与者眼中,着实滑稽。领头的车是辆黑色大福特,穆罕默德·拉奇曼开车,布鲁伯格坐在他身旁,汗水流到了脖颈上。萨拉曼,一位矮壮身材,蓄着蓬乱黑髯的阿拉伯军团士兵坐在后座,身边是只纸箱子,散发出松脂味儿,里面是布鲁伯格的画刷和抹布。一切就绪,扫德被驱赶出来,上了第二辆车,剩下的三名阿拉伯军团士兵中的两个高个儿分坐在他两旁。克施想走近那辆车,司机穆斯塔法冲他摆了摆手,打着火。克施从侧车窗看到扫德已改换装扮,看上去怪怪的,他身着一件捡来的二手英国男学生制服:白衬衣,不搭调的黑红双色条纹领带,灰裤子;头发朝后拢,额头上松松垮垮地贴着块胶布。就算扫德意识到克施在看他,他也装作不知道,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看着两辆车绕过总督府,朝东边的恶议山下开去,克施手插进制服兜,掏出了那枚他在布鲁伯格的小平房外捡到的纽扣,他早把那枚纽扣抛在了脑后。他伸开手掌仔细查看,然后攥紧拳头。厨房的门开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克施没理会,径直上车朝警署方向开去。开出去半英里,他又改变主意,转向布鲁伯格家。

乔伊斯不在家。门被克施砸得咚咚响,警察巡视也好,情人绝望也罢,都不至于为了这么小的房子,使这么大劲儿。克施透过窗户向里张望:油灯还点着,火苗不高,地上散落着衣服,床没有整,看来乔伊斯是仓促离开的。克施以20码为半径,围着房子边走边喊她的名字。他回到捡纽扣的地点,在高高的草丛里和旁边的花圃中摸索。罗斯在电话里说当地的犹太人不喜欢克施的所作所为,他是什么意思?奇怪的是,似乎罗斯也不喜欢。然而在巴勒斯坦,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犹太身份似乎无关紧要,这可跟他当初预计的不一样。他想起马可斯动身去艾迪索特的前一天,父亲站在客厅对马可斯说:“你会大吃一惊的,军队生活喧闹得很——特别是牵扯到犹太人时。我对你们这俩孩子,真是太护着了,你们可以躲在这个还算舒适的地方,藏在深灰色犹太小帽的下面。”这就是克施的父亲,心肠好,但嘴上永远不饶人。不过,马可斯死后,他再也不冷嘲热讽了。

黑云遮月,花园里什么都看不见。克施并不是真的想找什么,他其实是想听到乔伊斯的脚步声,或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夜晚的热浪逼得人喘不过气;白天从犹地亚沙漠吹来的喀新风,带来细细的黄土,落在窗户、窗台上。克施的头发虽然照军队样式剪得很短,他还是感觉糊在了脑袋上。克施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么晚,她能去哪儿呢?逡巡几近半小时,克施只得开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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