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龙朝着海兰江方向飞去,留下一口深井,井壁是由彩色石块相砌而成。从此以后,井吸引了移民来附近居住,为了纪念小白龙,乡亲们把井名定为“龙井”。故事的主人公郑俊和白衣姑娘,也就是小白龙,结成了恩爱夫妻,并在井旁盖房子,为乡亲们日夜守护着“龙井”。他们的故事世代相传,是一种美的化身,为了纪念他们,人们在井旁栽种了一株柳树。
二十多岁时,觉得民间传说是儿童读物,人过中年了,对它却越来越感兴趣。民间传说不是凭空捏造的,它和大地密切地联在一起,是人文历史中切割不掉的一部分。2011年9月,我回到龙井吃完中午饭,二叔陪我又一次来到“龙井”的井旁,柳树垂下的阴地,遮住阳光,有人为了祈福,还在树身缠上了红布条。碑石上刻着“龙井地名起源之井泉”的大字,龙井是一个朝汉满杂居的地方,作为满族发祥地,被清朝廷列为封禁围场,达二百多年之久。它的地理位置在吉林的南部,所以叫这个地方是“南荒围场”。十八世纪中叶,朝鲜贫民越过边境线,跨过海兰江,在这片土地上偷偷地开垦,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越境种地,背着落日再回到家中。1881年,清政府废除了围场封禁令后,朝鲜北部的朝鲜族,以及关内的山东、河北的农民大批涌入,在龙井这一带开垦荒地,寻找有水源的地方,盖房子落户,相继形成了村落,出现了集市的贸易,人们相互交往,在荒野中踩出一条条路,出现最初的大道。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口,改变了这一区域的原始格局,各民族间的交往,文化上的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背景。在艰苦的生活中,人们充满了对自然的崇拜,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龙井的传说就是在这样环境中产生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缺少水源,人们喝水因难,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郑俊是屯子里一个勤劳的小伙子,还会吹一手好听的笛子,村子里的人都喜欢他。这支笛子是祖辈传下来的,他常去海兰江边,伴着轻爽的风,吹自己心爱的曲子。笛声在水面上飘荡,在优美的曲调中,水鸟舒展翅膀,发出快乐的鸣叫。
海兰江的春天,柳树的枝条上,冒出茸嘟嘟的“毛毛狗”,用不了多久,嫩绿的芽苞里拱出柳叶,大地上钻出来荠荠菜、小根蒜、婆婆丁、柳蒿芽。这个季节人的心情特别好,有一天郑俊吹累,躺在大青石上睡着了,梦中一个穿白衣的姑娘,驾着一朵云翩然而至,来到他的身边。她一脸笑容地说:“你的笛声真好听,你想给村子里找一口井,让乡亲们好安心地生活?在你干活的地方,石堆下面有一股清泉。”郑俊突然醒了,落日的霞光撒满了身上,姑娘的话在耳边,他向石堆跑去。黄昏中围绕一堆堆的石头找,直到夜色升起,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梦毕竟是梦,不是真实的事情,郑俊失落地回到家中。很多天过去了,郑俊心中有事,放不下这个念头,他又一次来到姑娘指引的地方,一块块地搬移石头。远处乡亲们走在小路上,冒着毒辣的烈日,不辞辛苦,头顶着水罐去海兰江边取水,情急中耳边响起梦中的声音,指点他井的位置。郑俊奔向大青石用力地移动,泥土气息直往鼻孔里钻。水流的清脆声,在大地的深处响起,郑俊找了一根野艾,不费多大力捅下去,清凉的泉水滋出很高,郑俊找到泉水,一会儿的工夫传遍了村子里。
传说充满了原始的美好,它如同柳树一样,在人们的心中扎下根,一代代地讲述这个“瞎话”。柳树一天天长大,它守护着井水,神泉涨出的水,养育了一代代人。柳树艰难地活下来,到了今天还是绿阴匝地,龙井是一本活着的历史,在水的年轮中,读出世间的沧桑。九十年代,作家杨帆回到龙井,他在三中当过老师,后来离开了龙井县。他在一段文字中写道:
当我信步走到一个“丁”字街头,猛见街角处有一座街心小花园,一棵蓊郁古老的大柳树下,有半个篮球场大的地面用铁链围着,中间一块4米高的石碑上,刻着“龙井地域起源地”7个大字。这就是当年“龙井”的所在地?记得那时这里有一条狭窄的街道,道旁是两溜低矮的草房,房前长着一株挺拔苍劲的垂柳,树下立着一块约2米高的石碑,碑上镌刻着“龙井地名起源之井泉”。碑前便是那口围着青石井裙的龙井。一次我路过那里,听见了几位老人,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关于龙井美丽动人的传说——
杨帆曾经在龙井生活多年,每天在龙门桥上来往,对于这座城市的历史有着深深的了解,尤其是“文革”之初,在“破四旧,立新功”的时候,一群红卫兵将石碑砸碎,填入井中,在铁锹的挥动中,垃圾和土一同埋入井里。有着美丽传说的幸福井,被当做政治运动的牺牲品,丢弃在时间的深处。我父亲在离这不远处的县委大院工作,我常去他的办公室玩,有时和他同事的孩子跑出来,到大柳树底下抓“蚂蛉”。树枝上落着大花膀“蚂蛉”,够不着时,就捡小石头打。柳树投下一片阴地,跑累了,我们靠着树身坐下,在地上划棋盘下“五道”,用折断的树枝当棋子,对方拿土坷垃做棋子。当时根本无什么想法,也不知道屁股下面,坐着的竟是井的源头。后来读《龙井地名志》,书中指出:
清初,此地列为南荒围场,1881年废除禁山围场旧制。龙井镇始以序数得名六道沟。1879年前后,张仁顺、朴仁彦等朝鲜族垦民迁到此地,在开荒时发现一眼古井。为了便于提水,与附近的汉族一起,在井边安上了吊桶架,朝鲜族叫“龙吊”。从此,将此地又称为“龙井村”。1934年龙井居民为纪念具有历史意义的这眼古井,在井边修建了一座刻有“龙井地名起源之井泉”的石碑。
围绕着这口井,民间中传说的故事,史料记载的龙井的来龙去脉,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渴望生活的幸福。在济南的家中时父亲和我唠嗑,讲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说到龙井他有另一番情感。父亲的大好时光在龙井度过的,他当时搞宣传工作,背着相机跑遍龙井的山山水水。一说到历史上的六道沟,这个南荒围场,目光中总有特别的东西。我小时在龙井生活,直到1972年离开。对于龙井没有太深的印象,更多的是通过父亲的回忆讲述,还有阅读资料的帮助。1988年,我回龙井探亲,二叔陪我到新修好的龙井。看着老柳树旁边竖起的碑石,想着小时玩耍的情景。长白山区的春天清寒袭人,阳光被风吹零乱。井口安静,那条小白龙未从中飞出,也无哗哗的泉涌声。
中午在街对面的小饭馆,吃的是朝鲜族风味,一碗条细质韧的荞麦面条,覆着牛肉片、泡菜、苹果片、红红的辣椒,泡着清冷的汤汁。屋子里停止供暖,吃着凉浸的冷面,身上浮出一层寒意。坐在窗前的餐桌上,能看到龙井新竖的碑,街上来往的人走过,很少有人停下脚步,观望几眼龙井。
2011年9月,在二叔家吃完中午饭,我们爷俩顶着阳光来到龙井井旁。柳树的枝叶密实,垂下大片的阴匝地。二十多年后,我和二叔又来到这里看望这口老井。井边无大的变化,绕着井转了一圈,有说不清的东西在身体里流动,是回忆的疼,还是对历史的思考,自己都辨不清了。
2011年12月3日于抱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