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总听到女神、男神之类的称呼,总有人问我“你的神是谁”。如果说男神的话,应该是迈克尔·杰克逊和张国荣这个级别的。要知道,20世纪80年代末看到那样的MTV和演唱会,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影响是致命的。至于女神,我的界定一直比较模糊,不知道哪个级别的人比较合适。做读书节目之后,审美有所改变,如果现在非要让我说出一个女神的话,我能想到的是严歌苓。
只是看她的书还不足以下这个判断,见到本人的时候我才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女神”。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可能是学过舞蹈的原因,严歌苓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优雅的气质,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凹凸有致,说起话来又透出一种直爽。可能是在国外待得太久,被我问急了,她还会携带着一些西方的表达方式,显得很可爱。
几次采访,都是在严歌苓父亲的家里进行的。父亲萧马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年她都要从国外赶回来照顾父亲一段时间。严歌苓穿旗袍非常漂亮,现实中的3D版本更有说服力。记得有一次采访是为了萧马的书《铁梨花》,她给我讲述了这本书的创作故事。
这本书是我父亲原创的,他在30年前写了一个电影剧本,是为我的继母,也就是他的太太写的。当时这个剧本发表以后反响很好,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拍摄,一直到今天我都认为这是一个很遗憾的事。后来我就鼓励我爸爸,我说你把这个作品捡起来再写,这样他就动笔写了。
后来《铁梨花》终于拍成了电视剧,我想这也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得以实现。
严歌苓的父亲是著名作家,但她年轻的时候并没有继承父业。
我们家就是这样一个家庭,由演员和作家组成。爷爷是一位学者。但年轻时我是一个跳舞的。当年反击战的时候,我们军区派上去好几个军人,当时缺战地记者,我就傻乎乎地申请到前线去,然后组织就把我派到了野战医院。去了我就要写报道啊,任务就是写一些像报告文学一样的短文章。但我没有写报告文学,我写了一些短诗、小说什么的。当时我想,这个仗一打完我就不干这个了,可是仗打完之后,我发现我更适合写作,而不适合跳舞。
严歌苓认为写作是需要天赋的,当然兴趣也是前行的动力。很多人喜欢看严歌苓的小说,觉得她很会写,比如我的办公桌上有一本《第九个寡妇》,经常被同事借去读。看过的都说好,仿佛作者在那里生活过一样。
我走到哪里都会被各种方言吸引,从中听出特别有趣的元素来。北京方言我觉得特别有趣,四川方言我也觉得特别有趣,陕北的也有意思,所以我是一个很喜欢语言的人。我觉得首先你要下工夫到当地跟人家多聊,多听听他们这些村子里的老爷子、老太太们说话,然后写起来就找到感觉了。如果从容一点的话,我觉得我能做得更好,很可惜我身居海外,有条件限制,因为毕竟有老有小,所以在中国村子住的时间就很有限。
严歌苓身居海外,在很多国家都生活过,前几年出过一本英文小说,翻译过来就是《赴宴者》。我个人觉得严歌苓的作品水平很稳定,基本都在一个水准上,但我看了《赴宴者》之后有些陌生,有可能是翻译的原因。她为什么会写一个“会虫儿”的生活呢?这个灵感来自一个朋友。
因为身居海外时间比较长了,看到大陆很多光怪陆离的社会现象会觉得不可思议,比如吃这件事。我的好朋友陈冲偶然看了一期《焦点访谈》,说的就是“会虫儿”这样一种奇特的现象。她跟我说:“因为我们不在这个环境里生活了,就觉得荒谬。但是我另外一些朋友就觉得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说,比这邪乎的事还有很多。”这就刺激起我的好奇心,我就想打听,想了解,然后刺激起我的创作欲望。
就像我刚移民到美国,就觉得美国有很多现象不可思议,然后我就想写。现在回到中国,我也有这个感觉。所以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边缘人,活在中西两种社会的边缘。当然,边缘人也有这样一个优势:保持旁观者的客观和冷静。
严歌苓曾经在美国专门学习写作,一位俄罗斯教授的话对她影响很大。教授对全班的人说:“什么让你感到世界上就缺你这一本书?”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凉了大家的热情,但同时也让大家对写作充满敬畏。每一本小说是不是有一点实验在里面?有没有一点突破在里面?严歌苓至今都会反复思考。当我问起严歌苓写小说的灵感来自哪里,她稍微沉思了五秒钟,然后很认真地给了我答案。
我很喜欢听故事,我喜欢听各种各样的人讲故事。很多故事都是我无意间听来的,无意当中就把它记住了。像《小姨多鹤》和《第九个寡妇》,这些都是我日常生活当中听朋友讲的。我在美国听到了大量的故事,我写的留学生的故事很多都是我听来的,所以我觉得作家要有一个好耳朵,这是很重要的。别整天就是叽里呱啦发表自己的见解、看法,滔滔不绝。
你要很认真地听别人讲,我还要去同情人家。这个“同情”是广义的,就是你要设身处地站在人家的立场上想,要有一颗很敏感的心。很多人说这有什么意思,但是对我来说我就觉得它挺有意思,我把它写出来,他们说还确实挺有意思的。这就是我的灵感来源。我总是很好奇,例如那个会虫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了弄明白,我就去卧底,我就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歌苓喜欢喝红酒,每天坚持跑步一小时,不过最让她上瘾的还是写作。我就是从她那里第一次听到“写大了”这个词。
就是类似喝大了那种感觉。有时候写着写着忽然有超越,恨不得夸奖自己“你怎么能写出这么精彩的句子来呢”,然后就好像停不住了,哗啦啦就出来了。不管干吗,你想当一个神仙,但是你不能每次都当成神仙,但是你得准备着让自己当这个神仙,所以你就得坚持写,写到那个质变的时刻来了,那种很好的状态来了,你就会觉得你今天这个写作经历是非常了不得的,这就是瘾。
我很爱喝红酒,很好的红酒有的时候会给你一种很好的感觉。我觉得写作跟喝酒的感觉很像,你觉得你超过自己了,你比你自己大了。要的就是那种感觉。
严歌苓老师也是好莱坞的编剧,并且不同程度地参与了《梅兰芳》、《小姨多鹤》《金陵十三钗》的编剧工作。但是,写电影剧本很大程度上需要遵照导演的意志进行创作,自己写小说时束缚就会小很多。
我爱电影,因为电影是一种用镜头、用电影语言来叙述故事的艺术形式,我觉得这种艺术形式是最高超、最优越、最完美的。你可以在里面看到好的文学,你可以在里面听到好的音乐,你可以看到现在最好的媒体手段、媒介手段。
电视剧很抓人,台词也好,人物也塑造得好,但是它的娱乐性很大,所以不是我喜欢的东西。只要有电影看,我就不去看电视据。有一种情况下我会看电视剧,那就是跑步。因为跑步很单调嘛,看电视剧也是消磨时间,这两件事放在一块儿做我觉得好一些,否则就觉得坐在那儿看,一看就是三十个小时,太浪费时间。我会批评自己:“三十个小时可以看多少好书呢。”
严歌苓很喜欢看书,但对于畅销书,她还是有所质疑。
我会先看三个章节,如文字很丑很糟糕,再畅销我也不会去买,而且我很怀疑号称卖了一百万册的都是这种书。从文字上来讲,它不属于纯文学。所谓纯文学,就是说你的故事再好,再通俗,你的文字一定要写得很好,对吧?如果文字写得不好的话,它就不是文学了,而是一种消遣的东西,是一种娱乐产品。有人说电子书会逐渐取代纸质书,对此我是从来不慌的。总有那么一些人,今天不是很多,将来也不会很多,他们会很喜欢纯文学,也很喜欢纸版本的文学。
记得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有一次在世纪坛参加活动,我问作家余华,哪个作家对他影响最大,他说是《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其实严歌苓受他影响也很大。
马尔克斯的书对我的影响非常大,那是一种革命性的影响。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读过了马尔克斯所有作品,我更喜欢他前期的作品,就是写实的那些作品。后期他的风格变成了魔幻主义。
当然了,我的每个成长阶段都有一个或者几个作家影响我。小的时候是俄罗斯的一些作家,高尔基啊,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大一点时就变成了曹雪芹;然后就是罗曼·罗兰。这些人的书都是我爸爸的,对我影响最大的中国书就是《红楼梦》。我的桌上随时都会有《红楼梦》,没有灵感的时候,把它随随便便翻一翻,就能找对感觉,就是让自己文气很正的那个感觉。毕竟我写的是中国文字而不是外国文字,坐在写字台前面的时候,我翻开的都是唐诗宋词和《红楼梦》,这样可以让自己把气正过来。我对自己说:“你要写中国文,你要写出好看的汉语,写出像这样的汉语,这就是我的榜样。而不是一味地学习西方作品。我们可以学习西方作品的技法,学习里面的人文关怀,但是要说写,你还要从老祖宗那儿学习。”
严歌苓给我的感觉是很优雅,但离开时她跟我说,有几回“写大了”,就是连续写了好多天,日常生活都打乱了,用她的话说是“蓬头垢面”,跟老公也很少交流,结果突然有一天照镜子,把自己都吓着了。她告诫自己不能这样生活,瞬间又变得优雅了——写作毕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能让写作影响了生活。当然,作为读者,我希望尽快看到她的下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