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凌雪本以为他只是起身喝水或是吹灭灯烛,直到见他穿上外袍着锦带束腰之时,才倏然抬眸,眸中惊讶:“你……要去哪里?”
“去御书房。”裴玉略带歉意地转身,微微一笑,“尚有政务未处理,你且先睡,不必等我。”
“御书房?”司马凌雪一怔,下意识就道,“不能明日再处理么?”
他摇头,“明日要示下,需今晚批阅。”
司马凌雪抿了抿唇,默了片刻道:“可毕竟今晚是你我的大婚之日。”
新婚大喜之日,哪怕已经行了夫妻之礼,可哪里有新郎将新娘独自留在房中独守空房的道理?
而且他是一国之君,她是一国公主,这要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
再要紧的事,能紧得过这一晚?即便明日一早便去批复,又能如何?
再矜持知礼的人,也无法不心生怨言,到底还是不顾身份颜面地说出了那一句。
“我知道。”裴玉已整衣完毕,抱歉地道,“昨日南边有折子呈上来,说那些流窜到南面的蛮子四处作乱,为害百姓,更有举旗行反事者,事况紧急,来不得耽搁。”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公主向来深明事理,今晚委屈你一晚,等乱事过去,我再向公主赔罪。”
他笑意微微,言语诚恳,司马凌雪纵使心有失落,却也什么都没有表露,只垂了眼睫微微笑道:“既如此,你便去吧……还有,既然你我已经成为夫妻,自当以名姓相称,那些公主陛下的称谓,便舍了吧。”
“嗯。”他应了一下,微笑着看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看着他玉树般修长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又听着殿门开了又关,司马凌雪本来累极欲困,此时却再也睡不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被子下的肌肤留有红痕点点,酸疼之感更是阵阵清晰,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此之前,她还只是个闺阁女子,如今已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得偿所愿嫁给一个等了三年的男人,成了他的妻。
一切都是那么圆满,圆满得几乎让她落泪,可在这样的一份圆满中,她还未能体会到他事后的温存,便要独自度过这漫漫长夜,等待天明。
她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可再识大体,到底也是个女子。
他很好,这几日下来处处对她体贴入微,礼节有加,举止有度,没有让她感受到丝毫怠慢,挑不出半点不好,更提不上委屈,可在此时,她却莫名地感觉到一丝失意。
她说不清,心头有一点乱,总觉得他对她虽好,可又好象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
亲昵。
她蓦地浮现出这两个字。
是的,就是亲昵。
他将她的殿宇装扮得极其奢华,各色物品应有尽有,在她到来之后,更是事必躬亲,嘘寒问暖,事事征询她的意见,对她极为尊重。
独独少了夫妻之间该有的亲昵。
不由就想起她来高越之前的一个月,她的母后为了让她退婚,不知使了多少种手段,她都未允,最后被她气得病倒,一夜之间老去十年,那是何等的反对……
她突然心口一紧,怔坐片刻,又笑自己胡思乱想,两人都是各有身份之人,先前不过见过一次面,又隔了三年之久,中间并无通信往来,彼此之间能这般言谈自如,顺利洞房已是难得,她又怎能要求他一日千里。
感情的事,细水长流才能历久弥新。
拥被坐了许久,她亦穿衣起身——与其这般了无睡意地枯坐,还不如去看看他理政的地方。
夜凉如水,她拒了婢女的陪同,孤身提了盏宫灯行走在宫道中,白日里的喧闹皆已散去,夜风清凉,带着寂寂月色,伴着她手中那团微黄的灯光,照亮了眼前一方光滑平整青砖铺就的路。
从华辰殿去往御书房的路有点远,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心里却是柔柔的暖,她并不想打扰他,稍后只要远远地看他会儿,就好。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挑了条僻静的路走,宫灯已被熄了大半,是以一路过来并没有遇上多少人,她记得前面有个莲花池,只要过了那池子,再走不远就到了。
莲花池边灯光更暗,只疏疏落落的光线从远处漏过来,她提着灯,走得很小心,待要上那浮桥之际,蓦然抬头间,却见桥中间立着一抹人影。
那人影是如此熟悉,她在心间来来回回地描摹了无数遍,这几日更是夜夜想着他入睡,怎能辨认不出,可此时她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明明去了御书房处理紧急公务,又怎会在此处浪费时辰?
下意识里便往树后一躲,她远远地看着毫无察觉的身影,一时心跳有些加快。
莫不是他在这里等什么人?
莲花早谢,池中只余些许残叶断茎,他立于浮桥中央,久久未动。
久不见人来,久不见他走,唯见那一身喜服的他立于孤桥冷月下,形单影只,寥寥凄清。
风过处,拂起他金红衣摆,很喜庆很热闹的颜色,他的身影却越显孤寂,孤寂到让人心酸,心尖发痛……
她的手渐渐捂住胸口,如此紧,紧到小指尾端的长甲无声断裂,象是心里也裂了条缝,冰冷的风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冰凉。
很久很久,她才提着宫灯缓缓转身,无声地沿着原路往回走,行至半路,宫灯自手中跌落,瞬间燃起,她恍若未觉,一步步走向她的华辰殿,面色淡然地吩咐谁也不准泄漏她今夜离开过华辰殿的事情,然而入殿,关门。
那一盏细纱宫灯很快便被燃烧殆尽,风一吹,连灰都不见。
这一夜,有人伤心流泪,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新婚之夜独对冷窗,枯坐到天明。
馆驿内的莒卫使院今夜注定无眠,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次高越之行可以找回十二年不曾有过音讯的太子。
大厅内灯火通明,楚清欢与夏侯渊坐在一侧,于文筠与她的弟弟何以念,也就是莒卫太子于琰坐在另一侧,其他婢女侍卫则守在门口,严防有人入内,同时却又无法抑制内心的欣喜而时不时地望向厅内的于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