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那儿待了几天,白天我们在瑞士各处旅行,去了很多个城市,他充当导游,我们还去山上摘果子吃。晚上再坐公车回来,买菜做饭,我用中餐报答他的收留之情。我在厨房做饭时,他表现得像个拘束的客人,站在旁边像个小跟班,我只好指挥他做这做那,一整顿饭做下来都是他在做我在指挥,他说怕会累到我。
真是,以后遇到那么多男人,都没有这个体贴。
做完饭我们把餐布铺在地上,连速食带各种菜也凑够了“五花八门”,他突然变得很客气很害羞,吃饭都放不开,我只好表现得像主人一样,让他吃这吃那。他咽了一口吃的说,我在瑞士六年了,第一次有人做饭给我吃。
他说很想念他妈妈,希望自己会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他妈妈不再被他爸打。
我坐在离开瑞士的火车上,突然发现在瑞士那么多天好吃好喝好玩儿的,居然一分钱也没花。几个月后我给那位中国先生打电话,在他给我那么多东西做纪念的时候我就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有所予,必有所取,我一直好奇他究竟要取什么。谁知他都快把我这个人给忘记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过索取,他说他也有一个像我这么大的一直想要去外面旅行的女儿,他希望他女儿出门在外的时候也会有人保护。
许多人途经我们的生命,在擦肩而过时以为那些一经过去就会成风成露,没想到有些人与事却留在回忆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我后来一直想起这件事,我想世界上的人的确不都是坏人,正如你和我都有善良的时候,别人也同你我一样,你在害怕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担心你是不是个坏人,你在想帮助别人的时候,同样也有跟你一样的人,会不求回报地帮助你。
里斯本的流浪歌手
从夜车上下来,迎面赶上着急升起的太阳。
我翻过了几座山,蹚过了几条河,还漂过了不一样的海,从意大利到葡萄牙,不敢停留半步,也无意停留,其实只为了找两位我想找的朋友,只想告诉他们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我给他们发完信息后忐忑地在街上走,对于他们是否能看到我的留言,一点儿信心也没有。我安慰自己,既然已经做了能做的,剩下的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我大口呼吸里斯本带着咸味的空气,脑海里出现那句话,海水的味道是咸味,佛教的教义是解脱。
这是我夜以继日想要到达的地方,阳光下有闪烁着的大海,大海边有每一条街道,不管结局怎样,我终于走在这里,走在我亲爱的姑娘和少年成长的家乡。
爬上一座城堡,放眼下面的里斯本。一个男人走过来搭讪,年纪不轻,但肌肉线条明晰,声音洪亮。
他是一位流浪的吉卜赛歌手,也是诗人、词人、行者、画家,能说十国语言,拥有从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不等的、分别来自世界各地的情人。
我本想安静一些不被打扰,但这样的男人,你终究是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的。
那些走过很多的路、看过很多的风景、睡过很多不同的女人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早已变得游刃有余。他会让你知道,他喜欢并且尊重你,但不是非你不可。他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在你面前展示着自己。他把节奏控制得不至于因为过于激烈而把你吓跑,也不至于因为过于冷淡而使你放弃。他催眠你的感官神经,使你深信,他就是最适合你的。
他让我突然觉得,女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岁月,是爱情。少有女人逃得了情蛊。爱情让女人受伤、成长,从血泪模糊的道路上爬起来,咬着嘴唇重新审视自己。几乎每个女人都有看着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独自舔舐伤口并等待其愈合的过程,在带着一处不疼不痒的印记前行时,逐渐成为女人。
也有那些天生理智的伶俐人,能凌驾于爱情之上,权衡于婚姻之中,着实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伤害。只是那些从不曾受伤把自己保护得周全的姑娘啊,当岁月老去、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在自己一根根的白发上,看出那么一丝丝后悔与遗憾。
“当年啊,当年我竟不曾深爱过……”
“睡过多少个女人?”我问他。
“不记得了。”
“有没有最爱的?”
“也不记得了,你呢?”
“处女。”
“什么?!”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没有丝毫顾忌地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的身体,脱口而出,“把第一次给我吧!我这么喜欢你!女性的第一次非常重要,需要一个明白而温柔的男人。”
我狂笑,没有看他,说道:“跟你?!除非我疯了!喂,你不会有处女情结吧?”
“我从来没有碰过处女呀!我活了一辈子都没碰过处女呀!”他说。
“有什么区别呢?”我继续问。
“男人喜欢探索呀!你看,和一个处女做爱,那么她关于性的一切体验都来自你,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未知的值得人探索的领域。”他说。
“哼,那算什么能耐,一个处女,一无所知,是个男人就能驾驭得了,有本事应该去挑战熟女呀,探索出别人探索不出来的东西才行。”
他不回答,我接着问:“那么你说,怎样才能维持一段感情?”
“感情啊……”他说,“依我的经验看,一共需要三点,双方同时拥有对彼此的责任感,双方在生活和性方面的默契,以及对于拥有对方的渴望一致。三点如果都有,那么就会拥有长久而美好的感情。三者缺任何一个,感情都会出问题。”
“二十多年前,在南美洲的野地里,刚做完,女人说给我拍张照,就拍了。”他拿着照片,看着照片上年轻的自己,想起那段情事,微笑起来。
正说着,跟他一起唱歌的搭档来了。我一回头,一个年过八旬、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走来。
他们开始工作,我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看风景、听歌、鼓掌。
鸽子们听到音乐声纷纷飞了过来,散落在旁边的树上和地上。音乐果真是没有国界的。
鸽子走了,留下一堆鸽子屎。
我站累了,就走过去加入他们,坐在他们中间,一起和声。过了一会儿,老爷爷要吃饭了,就停下,从包里拿出蔬菜、面包和香肠,到后面的椅子上去做三明治吃了。
“你唱首完整的歌吧,我试着给你伴奏。”男人说。
我挑了《你的眼神》,清唱给他听。他听了两段旋律,就开始用吉他来给我伴奏了。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很多人围过来,给我们拍照、录像。
我们吃饭、聊天,辗转了几个不同的地方,用卖艺的钱去买冰激凌,然后,我跟他们告别,男人给我留下联系方式,希望第二天可以约我见面。我本来也想第二天去买他的专辑,但第二天有其他事,缘分尽了。
而对于老爷爷,我几乎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这把年纪还拄着拐杖出来唱歌,我不知道,也没有问。我只看到,他不嫌累,唱着歌,饿了就自己做个三明治,然后再用一天赚来的钱买个冰激凌,喝杯咖啡,吃些小点心,把剩下的钱揣兜里,拄着拐杖慢慢走回家去。
而我也早已收到朋友的短信:“亲爱的,我太高兴你到葡萄牙来了!我现在太忙了,到晚上八点才会有时间,好好享受里斯本的夏天,这里是你的家,不用担心,下班后我去接你!”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老爷爷拄着拐杖的背影……
生命真好,感谢陌生人。
有幸遇见你,在短暂的有生之年
有时候,旅行就像品一杯红酒。酒和人的感情,不仅在于觥筹交错间唇齿与酒缠绕的快感。
酒使人燃烧,留恋;人对酒回味,不舍。上好的红酒,是让你在与她相遇了很久之后,抿抿嘴,还有回味,还能想起当时喝酒的心情,和那些陪在你身边的人。
晚上八点半,我跟朋友马塞洛约好在地铁口见面,我开心地在地铁口手舞足蹈,像个等待回家的小孩。
也许流浪的人对家的执着是不被人理解的吧。走过半个欧洲,勇敢地睡过多次火车站,却从来不抬头看那些回家的故事。但这次有人来接我,这次我像是要回家。在那些迎来送往的拥抱和亲吻面前,我终于有了底气彻底地开心和哭泣。
他出现,在远处大喊着我的名字。我看到他,听到他喊我的名字,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好像许久以来逐渐形成的某种东西瞬间垮塌。我哭着跑过去拥抱他,又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诉说思念。走了这么久的路就是为了来告诉他们这个,恨不得将全部力气都用上。憋在心里的话对应该听到的人说出来,哪怕现在就回去我也甘心了。
我因过于激动,整个人亢奋到安静不下来。他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说:“我今天一天过得都不好,最近工作特别忙,我没办法提早下班。我担心你今天过得不好,我一直在想,哎呀, Choco自己在这边啊,Choco 自己在这边啊……现在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走吧,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没有更恰当的表达,没有更合适的词语,没有必要多说什么,于我,这三个字,足以抵消一路上所有的委屈。
我跟着他回家,吵吵闹闹手舞足蹈地给他讲这一天发生的事、遇上的人。
到家,他去厨房洗菜做饭,我拿着相机给他拍照聊天。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永远像个疯孩子,说话用喊的,走路用跳的,每一秒都是开心的。他一边炒菜一边聊天一边给我找各种吃的,总是说,哎呀,这个你肯定没吃过,哎呀,这个是葡萄牙特产你一定要尝一尝……我就这样看着忙忙碌碌的他,心生欢喜。那些微小的感动,几乎可以战胜一切,心里的各种褶皱,也逐渐被熨平了。
你说,这人间的酒色财气、七情六欲,是不是比不得这简易方桌上的二两米饭、一碟小菜?你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挥金买笑,一掷千万,但你如何买得来寻常人家的一抹红袖添香?
饭后,马塞洛载我去接另一个朋友,也就是他的女朋友玛利亚下班,我们三人一起去拜访玛利亚的母亲。玛利亚的母亲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很有个性,十八岁就单枪匹马地自己搭车走遍南欧,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玛利亚,说话做事痛快爽朗,雷厉风行。玛利亚四岁时,父母离婚。那时玛利亚的母亲也就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从此独自带着玛利亚和玛利亚的外婆,撑着家,一直到现在。
我跟她妈妈一见面就互相喜欢,我喜欢她妈妈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坚强又开朗的气魄,而她妈妈对我也是赞许有加。她妈妈说:“呀,这个小姑娘二十一岁就自己走欧洲呀!哈,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呢!”
我们胡乱地坐在地上,聊天,没命地聊,像醉酒的样子,谁也舍不得睡觉。
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有些人会让我们感到疲倦,而有些人则会给我们力量。有些人,你握着他的手,都会感觉到他拒人千里。有些人,隔着千里,你也能感受到他对你的惦念。
凌晨三点,我开心得睡不着,独自在客厅上网,听见他们俩在卧室里吵吵闹闹地计划着怎么带我玩儿,心里欢喜。在笔记上写下:“离开家乡多时,告别祖国一年,流浪欧洲两个月,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接我回家。”
第二天,玛利亚翘了上午的课,带我去海滩喝咖啡。
马塞洛一大早就跑到学校里赶工作,等下午工作完成后,到玛利亚这里来接我,带我去吃点心,看夕阳。这是他们最终讨论的结果。
那天夕阳好美,阳光照在天台上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照在每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当中,照在爱情上,洒在命运里,洒向那片见证了战争与繁华的大地,以及大地上顽强斗争的人们。
海风吹拂在我脸上,撩着我的一袭红裙,还有被风吹得早已凌乱不堪的头发。马塞洛蹲在远处吸烟,我趴在栏杆上发呆。周围的地上坐满了年轻人,那些被爱着的和正寻找爱的人,握着酒瓶、抽着烟,有孤独的,有拥抱着接吻的,有三五人一起聊着天的,还有就那么兀自坐着的;黑皮肤的、白皮肤的、黄皮肤的;黑头发的、金头发的、棕头发的……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青春味道。
这夕阳,是属于所有人的。
我独爱夕阳,它总是让人在面对它片刻而磅礴的美丽时安静下来,在还来不及唏嘘感叹的深情里转瞬即逝。你看着它来临,看着它消逝,摸不到,也够不着,或许第二天的一次美丽日出,就可以冲淡前一天对夕阳的眷恋。而那些无论多少个日日夜夜也忘不掉的,无论多少次太阳升起或落下也冲不淡的,是在某一次的日落或者日出里,始终陪在你身边,把你当成太阳的人吧。
我看着周围的年轻人,也许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愿望和遗憾吧。我转过身,对马塞洛说“我们走吧”,就再也没敢回头。
和马塞洛走在夕阳西下的里斯本街头,我们聊当初的相遇,聊彼此的感情、生活、学业、工作、梦想,走累了,就找个干净的地方靠着墙并排坐下。
我难以定义跟马塞洛之间的感情,我和他彼此爱着、惦记着,却没有丝毫的念头想占有对方,彼此就像是兄妹一样。
玛利亚和马塞洛是相恋五年的爱人,他们早已将彼此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成为彼此不能失去的亲人。五年来,他们的每一点喜悦和痛苦,都一起分享和分担。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一起旅行,一起结交新朋友,对待爱情和生活都坦然真诚,让人心生敬佩。
在人群里,玛利亚是千万女孩中最普通的一个。她长相平凡,成绩一般,甚至要比欧洲其他的女孩子稍胖一些,要是她不说话,就这样从你面前经过,你几乎很难注意到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姑娘,能让很多接触她的陌生人在短时间内就爱上她。她不是一截了无生机、死气沉沉的木头,她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如此有感染力,不仅让人感觉舒服,也让人感觉她身上好像总有什么东西无法忽略而不得不去关注她,进而被她吸引,想进一步地去了解和探索,直到最后爱上她。
“她如此特别,从不需要过多的东西来装饰自己,她总是会让人明白她的价值,让你不自觉就去尊重她并且爱她,她很自信,活得真诚,她非常有趣,我爱她,非常爱她。”坐在我旁边,马塞洛一边想着玛利亚,一边这样说着,嘴角带着笑,像个刚恋爱的小男孩。
聊到动情处,他打电话给玛利亚,说要把这种喜悦与她一起分享。玛利亚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听到她在电话那端喊着:“Choco!感谢上帝,让我们遇到你!”
马塞洛听见了,也在我旁边轻声说:“是啊,感谢上帝,让我找到你。”
我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开心、感激,夹杂着对即将到来的离别的失落。这样一对心里充满了爱又积极坦诚地去面对生活的可人儿,怎么就让我遇到了,我既有幸遇到,又怎能不爱?他们让我懂得,在爱情里,重要的不是你有多么好,而是你的好是否被你爱的人懂得并且珍惜。无论你多么平凡,只要在你爱的人心里,你是无可取代的就够了。
“感谢上帝,让我们还拥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去爱对方。”我对他们说。
“也感谢你们,让我看到并理解了爱。”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拥抱、亲吻、告别,马塞洛送我上火车。
细细算来,我在里斯本一共不过三十几个小时,却觉得一丝一毫都不曾浪费。与他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我在跋山涉水之后争取到的。说来也奇怪,有些人,即使相识多年,也不曾走进过你的世界;有些人,虽相处几个小时,却如同至交难以割舍。
生活中不能没有别离,就像五味中不能缺少苦辣。只有不舍才会增加朋友之间的存在感,肚子痛了才知道心疼自己的胃,头疼了才知道自己只有一颗脑袋,失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爱过。
怎样来解释这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