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昏暗的废弃厂房里,马峰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
两天来,不但要整天闻着叫花子身上散发出的恶臭,还要忍受虱子叮咬的瘙痒和痛苦。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每餐送来的饭菜。每到饭点的时候,就会听见外面有汽车开来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有人打开铁门,将两个塑料桶搁在门口。这时,那群叫花子就抓起碗扑上去,一人盛一碗饭,再舀上些菜,大吃起来。等到叫花子们都抢过了,马峰才过去瞧瞧。只见一个塑料桶里装着米饭,另一个塑料桶里是稀糊糊的菜,里面什么都有:肉丝、回锅肉、白菜、茄子、海带……一看就知道是宴席上的残羹剩饭!马峰心里一阵作呕,哪里还有食欲?
这样苦捱了一天,饿得他头晕眼花。
晚上的时候,铁门忽然开了,那个20来岁的小伙子走进来,将一个一次性饭盒搁在他面前说:“周队知道你吃不惯那些剩菜剩饭,特意吩咐为你准备的,你吃吧。”说完返身出门,铁门又被锁上了。
马峰打开饭盒,白白的米饭上盖着份青椒肉丝,还散发着热气。马峰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他的确是饿坏了。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如泉涌,啪嗒啪嗒地滴进了饭盒里,想不到自己孤傲清高,如今却落得个受人施舍的境地,怎么不让他又悲又恨?第二天,每餐都会给马峰送来盒饭,马峰也顾不得是不是施舍,木然将肚子填饱了事。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都过饭点一个多小时了,却没见送饭的人来。一个叫花子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前把铁门擂得咚咚响:“喂,为什么不送饭来了?想饿死我们啊?”没想到铁门被他一擂,居然开了。他双手把铁门完全推开,大伙儿一拥而出。原来,看守他们的人早把铁门上的锁打开后离开了。叫花子们很是失落,叫骂声不断。
马峰迎着暖和的阳光,心里涌出的滋味很难言说。他将自己撕得破烂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用手理了理头发,便走上厂房前的土公路,沿公路往前走。
“喂,小兄弟!等一等!”那个老叫花子叫住他,把钱包和手表交到他手上,“这些东西还是还给你,我们这些叫花子拿去也没什么用,反而容易被人当强盗抓。”
马峰接过来,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
马峰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离主城究竟有多远。走了2个多小时,脚下还是土公路,没有一辆车经过。他在心里直骂那个周队,还不如干脆把自己弄到塔克拉玛沙漠去得了。再走了2个多小时,才踏上了水泥公路。他精疲力尽地坐在路边的护栏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发呆。
好不容易搭了个好心的货运车司机的顺风车,司机告诉他,这里离主城还有80多公里路呢!气得马峰在心里又狠狠地诅咒那个周队。司机将他捎到了高速路出口,他还不得不步行近两公里路,才坐上了回翠云区的公交车。刚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手机响了。
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喂,请问你找谁呀?”
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雪儿焦急的声音:“马峰,你可吓死我了……”话没说完,就低声啜泣起来。“这两天怎么也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以为……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她哭得很伤心。
马峰听着她关切焦急的话语,他被她浓浓的牵挂深深感动了,这几天的憋屈和怨恨顷刻间消散殆尽。他哑着嗓子说:“雪儿,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前两天在市郊呆着,那里没手机信号,所以你打不通电话的。”
电话那头,雪儿还在哭泣,好半天才说:“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你……”
马峰沉默了,心有些疼痛。这两天,他满脑子都是雪儿的影子,他渴望再次见到她,可又害怕见到她,他明白,再和她来往,带给她的伤害可能就是致命的。
雪儿听他沉默不语,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带着哭腔说:“马峰,不管你怎么想,我,我一定要见你一面……有好多话……都还没和你说……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好吗……”
马峰听着她的软语哀求,只好说:“好吧,下午6点,我在那个酒吧等你。”
坐在上次和雪儿喝酒的酒吧里,马峰有恍如隔世的伤感。雪儿像一尘不染的仙子一样坐在他对面,俏丽的脸上还泪痕隐隐。
马峰不想触及那些沉重的话题,便问:“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啊?”
雪儿愣了愣,有些羞涩地说:“那天晚上……我从你手机上弄来的……”
马峰直骂自己笨蛋,一个问话就引向了那个最不应该触及的话题。他尴尬地搔搔头,干咳几声说:“他……没难为你吧……”
她摇摇头,满脸都是忧伤和哀愁。两人都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沉默。这时,舞台上的乐队开始了演唱,一个小个子的女孩,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起了那首《听海》:
雪儿在歌声中开始流泪,如带雨的梨花般惹人心碎。马峰知道她的眼泪的含义,心里也不免凄然。他默默地递给她面巾纸,看她的泪湿透了一张张面巾纸,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苦笑了一下。那丝苦笑,含了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呵!她幽幽地说:“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我们都逃不脱命运的摆布……婷婷也一样……”
马峰一震,她一提到婷婷,这两天萦绕在他脑海里的疑团又涌上心头。正要开口问她,她却摆手阻止了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许多事情的真相的。”
“其实……”她在迟疑中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语句,“我和婷婷,都认识10多年了……那时我们都只有三四岁的年纪,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后来,我们被干妈收养了,一直跟在干妈身边……干妈收养了许多流浪儿,对我和婷婷是最好的。她送我们上学,婷婷聪明,学习成绩好,考上了大学,而我只上到了高中。”她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