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一位同学对我说,弟弟是个传奇。我笑而不答。
弟弟小我近六岁,是家中的压尾崽。老小老小,父母疼小。他上小学了,还要老父亲为他把尿。大伏天倒还好,数九寒冬就苦了老父亲。可老父亲乐意。
弟弟读书贪玩,成绩一直不怎么好。读初中时我正好在母校任教。我不愿他做我的学生,怕管不了他,就把他放在隔壁班。他那一届考上中专、师范、重高的不计其数,唯有他只考上了一个可怜的普高。
读高中吃住在学校,费用一下猛增。老父亲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我们几个兄长也艰难支撑。弟弟这才知道读书的含义。然,似乎已晚。三年高中下来,名字落在孙山之后。父母不停唠叨,弟弟个头小,干不得农活,只得补习。可费用何来?老父亲便召集我们兄弟开会商量。无法,我们三兄弟按弟弟补习所需费用均摊。其实,那会儿我尚未成家,月薪也只区区百余元。
补习一年,又不见榜。咋办,按老办法,再补习,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年,时运就是不照临弟弟。
弟弟自觉无颜,便不再补习了。他高一时的老师在补习班又成了他的老师,他无法面对。
考学不遂,农活难作。弟弟是轻松了还是更累了,我不知道,只有他清楚。
于是,他跑起了小生意,贩花生、贩棉花、贩鱼;也与人作伴,帮人拎包,东游西闯,就是不见出路。这其间,他也买了很多中医书,想做一个中医郎中。
此时,二哥正办苗圃,缺少人手。二哥叫弟弟不要瞎逛,也不要做郎中梦,来苗圃帮衬他。这样,弟弟便无奈地进了二哥的苗圃。
在苗圃的几年,弟弟学得了一些苗木种植、栽培技术,可因种种问题(不便细说),最终,带着二哥结算给他的几千元离开了苗圃。
弟弟小脑瓜活络。当二哥的承租期满后,弟弟从业主手里把苗圃盘了过来。可一笔高昂的转租、承租费白了弟弟的眼球。于是,弟弟想到了借鸡生蛋。经与我的同学多次洽商,他们达成协议,合作经营苗圃。可好景不长,两人经营理念不同,便产生了分歧。我的同学要撤资,弟弟只得分期付款,一纸欠条留与我同学。为此事,把我夹在中间犯难了许久。
弟弟开始有了自己的领地。然而,人气的渺小,人脉的缺失,资金的匮乏是他致命的短板。
此时,他也三十出头了。找了一位女友,却无钱迎娶。大哥找来二哥和我,把我年内准备买房的万余元暂应他娶新之急。
弟弟那几年是怎么过的,我只略知一二。因为他婚后不久,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病患的折磨让我没有精力过问到他头上。
回到文章开头,他的同学说他是传奇,大抵是近十来年的事吧。可我不认同。
那些年,弟弟一架破旧的自行车,风里雨里,没早没晚,咯吱咯吱骑行在全县的角角落落。只要有生意,只要能挣钱,就有弟弟瘦弱的身影。
那几年,他居无定所,搬东迁西,哪里房租便宜往哪挪。好在他没有什么家什。除了一张婚床,一顶折叠衣柜,别无他有。而有的是三个人:弟弟、弟媳和嗷嗷待哺的小侄女。有一回,因急事寻他,找到贮木场他的卧榻处,几个平米的陋室,墙壁绿苔斑驳,地面潮湿水盈,一张床,两床被褥,小侄女在床上独个玩得正欢,我见此景,好不酸涩。
物质的贫乏人人皆有经历,都有感受。可精神上的苦痛只有自己能领会。
为了生计,为了家庭,为了事业,作为男人,哪怕再瘦弱,弟弟必须撑起一片天。
刚开始的几年,为了接到绿化工程,他得见人递笑,逢人弯腰,遇人递烟。他初出乍闯,不知水深水浅。他无出路,他的出路就是曾国藩的名言:打脱牙齿和血吞。
然而,弟弟那么多年的书没有白念。他在与官界、商贾的接触中,慢慢体会到,只要诚恳地付出,积极地配合,努力地工作,没有处理不好的人际关系,没有接续不好的人脉线索。他从史书中,读懂了萧何,读懂了曾国藩,读懂了胡雪岩。同时,他也深深地懂得,人活于世,只有先做好堂堂正正的人,才能做好踏踏实实的事。弟弟以这种理念穿梭于人际关系之中。他谈吐温蔼,举止得体,理解他人,能识大局,顾人感受,尊重对方。谦谦儒雅礼,彬彬恭俭让。人如其名,名如其人。因此,他赢得了方方面面的理解和尊重。
近几年,弟弟远没有先前那么忙碌了,但绿化工程和其他生意片刻也不曾停歇。
可是,传奇是什么呢?
所谓传奇,无怪乎是一个循环:穷困潦倒→做好孙子→爷们牛。这也是传奇的自然法则。历朝历代的传奇都是如法炮制的。换句话说,传奇不是真正的人创造的,而是那一代又一代的孙子们创造的。回头望望那些成功的商贾和显贵,贫困时不给他人做孙子,日后怎能成爷?做了爷,孙子们便鱼贯而来,结绳相候。这爷才体面,才显摆,才阔绰。
从这样的法则来套解,弟弟怎样也够不着传奇。他的经历充其量是一个小故事而已。如果当年弟弟按照他所选择的中医道路走下去的话,凭着他对人生的体悟,说不定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中医郎中了。
当衣食无忧,就做好自己。看得出,弟弟已找到了自信,在做真正的自己了。小日子倒也过得还算自在惬意。
如果,九泉之下的父母有知,生前你们挂念的压尾崽活出了人样,应该含笑了吧!
2012年12月15日凌晨初稿
2013年2月5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