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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王大霖一看,赶紧挥手让大家卧倒,紧贴地面。特遣队队员趴在地下一动不动,他们把手揣进兜里,或插进腋下,在不知道毒气弹是芥子气、路易斯气、光气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暴露皮肤,有些毒气沾到皮肤,就会出现水疱,致使内脏发生功能障碍而亡。

10分钟后,大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一个、两个……一共5个。他们不但戴着防毒面具,还穿着全套防毒服,看上去特别笨拙。他们端着冲锋枪,小心翼翼踩着破碎的玻璃向前走着,有个人的长筒皮靴碰到张二喜的尸体,吓得他倒退了几步。在确定躺在地下的人已经死亡后,他绕过尸体,继续向屋里走来。他们大概认为,两颗毒气弹就把屋里的人解决了。没发现任何异常后,他们明显松了口气,枪口垂了下去。有个人拿出手电筒到处乱照,好像那道刺眼的光柱能拨开烟雾找到其他尸体。突然,“哒哒哒……”5颗子弹几乎同时射出,混成一个声音,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炮仗爆炸,震耳欲聋。5个人同时倒地,连翻滚的机会都没有。

枪声告诉外面的梁君,毒气弹对屋内的人不起作用,共产党对这招早有准备,他们不是一帮举着矛枪的蟊贼,而是一队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

外面的梁君似乎懂了。他知道,作为一个军人,最好的语言是子弹,没有其他废话。

“哒哒哒哒……”一排密集的子弹射了进来,窗框、门框、玻璃、家具都被子弹撕裂了,它们在空中翻滚,噼里啪啦落下,打在特遣队队员的身上。

“哒哒哒哒……”子弹没有停歇的意思,墙壁上的石灰大块大块掀下来,屋里白雾弥漫。屋顶唯一一盏电灯也没能幸免,灯泡早已不见,只剩下满身弹孔的灯罩吱吱呀呀扭着。大门歪歪斜斜倒在一边,仅连着两片快要断裂的合页。祥和公司瞬间面目全非。

又有两个人冲进来,随即就被特遣队的子弹撂倒了。王大霖笑了,他一把摘下面具,大声喊道:“同志们,就这么打,进来一个消灭一个,我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来送死。”看到王大霖摘下面具,大家纷纷也把面具摘了下来,毒弹的烟雾早已被密集的子弹冲散了。正在这时,王大霖突然发现,有个人从后门匍匐着爬了进来,他的身上头发上全是灰,一边爬一边喊:“给我一支枪!给我一支枪!”是杨树状。王大霖向杨树状挥着手,示意他退回去,杨树状没听王大霖的,继续向这边爬着。“杨叔,退回去!这边太危险啦!”王大霖冲杨树状喊着,有一口石灰粉末吸进嘴里,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快回去呀!”他的眼泪被呛出来了,但仍然向杨树状挥着手。他不能让杨树状进来白白送死,就算搞清楚杨叔不是内奸也不能让他过来。他手无寸铁,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只能给特遣队带来麻烦。杨树状根本不听王大霖指挥,执拗地向大门口张二喜的尸体爬去,他想去找回刚才被缴获的那支勃朗宁。王大霖脑袋一下子大了,如果杨树状不是内奸倒还好,如果是内奸,岂不是身边多了一个拿着武器的敌人?在没有确定他身份之前不能让他到张二喜身边去。

“周哑鸣,周哑鸣!”他冲后院大声叫着,但是没有任何回音。此时,周哑鸣应该紧紧看守住杨树状,而不仅仅是教授夫妇。子弹继续呼啸着,王大霖几次想冲出去拉住杨树状,但都没有成功。有几颗子弹打在杨树状身边,啾啾响着。他停下来,把脸贴着地面躲避着子弹。王大霖看见杨树状的脸上布满灰扑扑的皱纹,它时而展开,时而收拢,像流动的细沙。猛地,枪声突然停止,像一阵猛烈的锣鼓收音一样果断,并且带着余韵。那是耳膜在鸣响,它们振动着,渐渐消弱。王大霖没来得及享受这难得的静谧,一颗圆鼓隆冬的美式手榴弹就从破碎的大门丢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在落在杨树状身边。

“杨叔!手榴弹……”王大霖睁大眼睛喊着,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杨树状似乎一点都不慌张,他半坐起身子,抹了一下脸上的灰,在他眼里,这颗香瓜似的手榴弹就是奖赏给他的玩具,他从容地捡起手榴弹丢了出去。“轰……”手榴弹在门外爆炸了。又一颗手榴弹丢了进来,杨树状有点不耐烦,他轻蔑地看着手榴弹,捡起来还给了对方。“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杨树状镇定自若的样子,一看就是战场上的老手,起码参加过10次以上见刀见血的实战。王大霖显然低估了杨树状,以为联络站的工作人员就是收集一下情报,传递一下消息,就像杨树状这样,平时充当账房先生拨弄拨弄算盘珠子,腰里别着一把防身用的勃朗宁,需要联络船主他去跑趟腿。仅此而已。

现在看来,他一点不老,他是一个骁勇的斗士。敌人不停扔进手榴弹,杨树状又不停地扔出去,像个在河边丢石子玩的孩子。

屋里的人一时惊了,看着杨树状一个人表演,谁也没想到出手帮他一把。估计从外面扔手榴弹的敌人能听见爆炸声,但看不清在哪里爆炸,他们以为效果很好,不停地往里丢。有一次丢进来两颗,杨树状的动作跟不上了,眼看手榴弹就要爆炸,王大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捡起手榴弹扔了出去。但是,这明显是一种玩命的游戏,不能总玩,他一下子抱住杨树状,把他从地下拖起来,拉进柜台后面。有一颗手榴弹终于在屋里爆炸了,“轰隆”一声,整个房屋都在摇晃,好像马上要塌下来。

王大霖和杨树状躲在柜台下面,大片大片的砖瓦打在柜台上面,砰砰直响。杨树状问王大霖:“你跟我说实话,你也怀疑我吗?”王大霖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不怀疑是假的,说怀疑他又不敢直视杨树状的眼睛,终究是没证据的事,谁心里也拿不准。“其实,”杨树状扑棱了一下头发上的灰,“你不该怀疑我的,你不太了解我,我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坚贞不渝地信仰共产主义。你知道吗?1922年我就入党了,你和周哑鸣,没有我资格老,你们两个嫩伢子,竟敢怀疑我这个老党员,谁给你们这个胆的?”杨树状一下子提高嗓门,好像想盖过刚刚爆炸的手榴弹声。

王大霖盯着他,依旧保持着沉默。“我……我从没有被捕过,从没有,哪怕一分钟都没有,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离开共产党半步,历史上我是清白的,是经得住考验的。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你知道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吗?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背叛革命的理由,也没有背叛革命的机会。我熬过了那么多暗无天日的日子,眼看着全国就要解放,好日子就要来了,我活这么大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舍得胜利果实?没有任何理由让我这么做……没有理由!知道吗?就像法庭上律师说的,没有任何犯罪动机……”这几句话说得在理,王大霖点了点头。“党可以审查我,你们没这个资格,了解吗?还卸我的枪,真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混账!”杨树状越说越气。王大霖想安慰杨树状几句,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杨树状就挥手打断了他,他问:“人人都可以怀疑别人是吧?”他又扑棱了一下沾满灰尘的头发,“我要把话说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还怀疑呢!今天你和周哑鸣去教授家,我就在店子里跟教授聊了几句,有一个情况,引起我的注意……”“什么情况?”王大霖问。“教授家的女佣是保密局的特务,这个你知道吧?周哑鸣应该跟你说过。”“知道。”“开始大家以为这个女特务接受保密局香港站指挥,其实不是。”“哦?”王大霖挑起眉毛,“那她在接受谁的指令?”“女佣说,她虽然隶属保密局香港站,但从没见过香港站长官,而是直接受命于一个代号叫"蜜蜂"……”突然,“哒哒哒……”一串激烈的枪声把杨树状的话打断了,有人大喊了一声:“队长,敌人冲进来了!”王大霖整个背脊一紧,霍地站起身,撕裂了喉咙喊道:“打……”话音未落,战友们的子弹就雨点般倾泻出去,冲在前面的几个敌人像跳舞的蚂蚱,腾地弹起来,从半空掉在了地下。王大霖依在门框向外一看,街上仍有几个端着冲锋枪的人,贴着墙,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摸来。街对面是幢大楼,楼顶有座尖塔,王大霖估计,敌人的指挥头脑,也就是叫梁君的那个混蛋,没准就藏匿在塔里。他转身对庾伟、朱亚峰、古宇命令道:“坚守这扇大门,绝不放一个敌人进来!”他又来到柜台下面,对躲在那里的杨树状说:“好好活着,我还有话问你呢!”杨树状点了点头,说:“好,我等你回来!”王大霖来到后院,从木梯子上到房顶,弯着腰来到狙击手祝小龙、封新身边。

他焦急地问:“怎么样?找到目标没有?把那个狗日的梁君毙了,绝对树倒猢狲散,那帮人没一个独胆英雄,我敢保证!”祝小龙说:“我怀疑梁君在对面那幢大楼的塔尖里。”跟王大霖判断的一样。

“一直没露面吗?”“没有,他很狡猾,一直躲在塔尖那扇玻璃窗下面。你看!”祝小龙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王大霖。王大霖拿起望远镜一看,顿时“咦”了一声。祝小龙说:“是的,你没看错,是那个姓林的女叛徒,她一直站在玻璃窗侧边,偶尔露出半边脸向下观察,估计在观察战况。”“梁君在什么位置?”“你看到没有?林曼一边看还一边说着什么,你顺着她的眼神捋,估计梁君就在她的下方。也就是说,梁君躲在玻璃窗下面,窗下的那堵墙正好可以当作掩体。”“这个卑鄙的男人,自己躲在下面,让女人当他的眼睛,给他汇报战况,他倒真安全。哼,那个傻娘们儿到现在为止还没醒悟呢!”王大霖愤愤地说。

“我观察了好一会儿了,不敢贸然击毙林曼,”祝小龙说,“她一死,梁君就更不可能出现了。”一旁的封新咬着牙说:“现在的问题是,梁君始终不起身,我瞄准半天,根本无法扣动扳机。”这时,房子下面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庾伟、朱亚峰他们正跟冲进来的敌人交火。情况非常危急,如果再不击毙梁君,像现在这样拖延下去,对特遣队是相当不利的。屋里只有庾伟、朱亚峰、古宇、柳东,还有一个没有武器的杨树状。就算王大霖下去支援他们,也抵挡不住敌人一轮又一轮的轮番进攻。再说,这么拖下去,弹药恐怕也不够。他们必须马上击毙梁君,尽快结束战斗。

王大霖又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几百米外的那扇窗户,然后问祝小龙:“如果不击毙林曼,只击中她的手臂,你有把握吗?”祝小龙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说:“她手臂指指点点,挥动频率不算太快,我没百分百把握,但可以一试。队长的意思是……”王大霖说:“如果击中头部,她会向后栽倒,梁君蹲在下面也来不及拉她,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不会再在窗户那里待着了,他会隐藏得更加隐蔽。而如果击中她的手臂呢,人的第一反应是看自己的手臂,然后因为剧痛弯腰。此时,她的姿势是向前的,梁君的第一反应不会躲开,而是伸手搀扶她。一个蹲在地下的人去伸手搀扶一个人,就算他不全站起来,也势必会抬起半个身子,他的头部也一定会出现在窗口。时间肯定很短,他会重新矮下身体,有可能只有半秒,甚至更短,而头部有可能只在窗口冒出一寸,最多两寸。封新,我相信,这一寸对你已经足够了。”封新说:“队长,一寸对于莫辛·纳甘狙击枪7.62毫米的子弹来说绰绰有余,这子弹可以击穿铁轨,梁君的脑袋没铁轨硬吧?”“只是有一点,”祝小龙说,“子弹击出后,等再拉枪栓再瞄准,恐怕那个女叛徒早就蹲了下去,也就是说,两颗子弹,一颗给她的手臂,一颗击毙梁君,这个女叛徒恐怕又要逃脱一次惩罚。”“跑不了的,我下去听你们两声枪响为号,然后带领战友们发起冲锋,我去那幢大楼找她,看她往哪里跑?行动吧!你们的任务是击毙梁君,剩下的我扫尾,我就不相信那个女叛徒命这么大。”王大霖顺着木梯回到下面的时候,两支黑洞洞的莫辛·纳甘狙击枪枪管已经从墙垛伸了出去,就像两只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尖塔上的那扇玻璃窗。从PU型瞄准镜中看,林曼正从容地向下方说着什么,有时候她半边身体都露在外面,甚至把手臂搭在窗台上,她永远不知道,死神正在召唤她身前的那个男人,他们这辈子的聊天记录将会在几秒钟之内终止。

“砰……”祝小龙开枪了,莫辛·纳甘的子弹非常震耳,在空中还有一点回音,它盖过了所有冲锋枪的射击声,显得特别而庄重。子弹不偏不倚,正打在林曼的左手腕上,她全身一颤,向前弯下了腰。她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起身子摇晃着头发,接着又痛苦地向前弯下。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臂膀,是梁君的。正如王大霖判断的那样,他抬起了半个身子扶住了林曼,跟之前的判断丝毫不差。“砰……”封新接着剧情往下演,他的子弹从梁君露出的一寸多脑袋上射了进去。

楼下枪声大作,王大霖听到狙击枪一响,早已从祥和公司杀了出去,祝小龙和封新也站起身子,从墙垛上往下射击,一枪一个,像打几只逃窜的野兔子。

王大霖提着枪,边冲边打,正巧遇到从另一条街跑过来的毕虎和师勃飞也奔了过来,谢晓静没有把他们带到咸田,而是听到枪声支援这边来了。

他冲毕虎师勃飞说:“挺赶趟儿啊,什么都不耽误,回来得正好,跟我上那幢大楼,别让那个女叛徒跑了。”几个人端着枪向楼上冲去,等他们气喘吁吁来到塔尖一看,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具被掀开天灵盖的尸体躺在那儿,其他什么也没有。低头一看,地下有斑斑血迹,大概是林曼手腕上的,王大霖扭头又往楼下追,到了楼底,满街都是惊慌失措的行人,以及女人孩子们的哭叫声。林曼又一次逃脱了惩罚。

时间不允许王大霖继续追下去,刚才的枪战已经让这条大街成了战场,警察署的车马上就到,他们不能跟香港警察发生任何冲突。他们必须立刻在弥敦道消失,就像无影无踪的林曼一样。

祥和公司门外停着一辆河北送货的大卡车,司机早不知吓到哪儿去了,王大霖命令毕虎发动卡车在外待命,他和师勃飞、庾伟等人则向祥和公司后院冲去,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教授夫妇带离这里。

教授夫妇受了一些惊吓,脸色有些苍白。让王大霖惊讶的是,周哑鸣的脸色比教授还苍白。

王大霖一边招呼童笙、谢晓静搀扶童教授和夫人刘子晨向外撤离,一边悄声问周哑鸣:“怎么?没经历过打仗吗?”“不,不是……”周哑鸣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我是怕,怕教授……教授夫妇有什么三长两短。敌人差点得逞,要是他们冲进来,麻烦就大了。幸亏……”“我们胜利了。”周哑鸣笑了,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是的,幸亏……”“幸亏……”王大霖附和着,拍了拍周哑鸣的肩膀。王大霖招呼着一行人上了卡车,一清点人数,只差杨树状了。王大霖转身向周哑鸣问道:“杨树状呢?”周哑鸣面露难色,说:“刚才枪林弹雨那么激烈,我只顾着教授夫妇这边,没见他到哪儿去了,估计溜了。算了,别找了,赶快离开这里吧!时间来不及了!”王大霖知道,杨树状没溜,他在柜台底下。此时,远处传来呜呜的警笛声,他知道不能再耽误了,否则大家都走不掉。他一步跳上驾驶室踏板,大声命令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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