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冷嘲热讽却也不知是否出自吴翠萍由衷之言,但林娅娟就算涵养真的好,此时也难免失去正常思维。试想一个人在陡然间将自己心爱的花瓶打碎,那初时的情绪当是惊气交加了。
林娅娟立在屋子当中,当真气得花枝乱颤。她抬起直抖的手,遥遥指着吴翠萍,瞧那脸色铁青,只怕立时便要暴发一场骤风急雨。而吴翠萍仍是依着门,那姿势一尘不变。
“怎么,让我说中心事了么?”
吴翠萍展着眉,她此刻显得很悠闲。这似乎与曾经被人指为无耻有着莫大关系。然林娅娟却再也无法控制如麻一样的心情,她大吼一声:
“说够了么?说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吴翠萍见目的已达成,况这是在人家屋檐底下,还得借此避难,焉有不低头之理。她是久经世事,深知见好就收之理。因此,她只是抿嘴涩涩地一笑,转身便出了门。
林娅娟直愣愣地见她消失在门口,心里顿时翻涌起一种苦涩与莫名的烦燥。吴翠萍的话像闷雷一般在耳边响过不停。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怎么了,这不是一贯为人处事的她。而且她不是不喜欢张晓明的么,为何在听到刘小芳与吴翠萍的话时会表现得如此地酸痛与恼怒。
门没有关,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那定是吴翠萍制造出来的。想到吴翠萍,林娅娟心里一阵寒颤。“我被说中什么心事了?我又怎样失望了?”想着这些问题,她突然变得疑惑起来,甚至稀里糊涂得连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也忘了。
可是,当她无意回过头,张晓明正以疑惑的眼神望着她。这种眼神在她看来,好像刚被霜冻的小草又被浇了一瓢凉水,不觉从头凉到脚。她心里一个突闪,有些神经兮兮地大吼一声:“看什么看?很好看是不是?”
可怜此时的张晓明,犹如一个刚出世,还未谱世音的婴儿,只把无辜的眼神投向刘小芳,那意思是说:“我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么?”
刘小芳接触到他的眼神,哽咽着轻叹一声,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便径直走到林娅娟面前,淡淡地说道:“你不该对他发脾气,如果你心里是爱他的话,你现在就应该多给他些体谅。”略为停顿,继续说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也不用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和气。很多事你还不明白,也有很多事你不会明白。虽然他这是自作孽,虽然我心里恨他要命,但事到如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恢复记忆,相信上天对他的惩罚已然足够。”
说完这话,刘小芳再度回头看了张晓明一眼,这一眼却是复杂之极,是怨恨,是化解,是嗤嘲,是同情,是高兴,是心酸,或许还有一丝留恋,一丝柔情。这一眼时间极短,这一眼后,她毅然转身,与林娅娟错身而过,直往门外奔去。
林娅娟还迷惑在她的话里,根本没理会到她的动向。倒是床上的张晓明像是突然天眼陡开,不等刘小芳跑到门口,破天荒冒出一句话来:“你是刘小芳!”
刘小芳像触电般,浑身一颤,急刹住冲向门口的脚步。但她没有回头,似乎在等更为期待的言语。
“你是刘小芳?”
张晓明重复着刚才的话,但言语当中又有些迟疑,像是不敢确定。林娅娟更觉浑身一震,刚刚还乌云密布的脸瞬间转睛,几步便冲至床边,刚待凑过脸讯问是否认识自己时,又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便硬生生立在床边,然后故意显得很自然地转过身对着刘小芳的背影。
“你是刘小芳吗?”依然是那句话,却多了一丝期盼。
“小芳,他认出你来了!”林娅娟见刘小芳纹丝不动,有意提醒。在她内心里,此时也存着一丝激动,同时也有一丝苦涩。不管张晓明是否真的已将刘小芳收回记忆里,但听到他叫唤她的名字而未叫自己的名字,多少在欣喜之中增添了惆怅与失落。
无法看清刘小芳现在是什么表情,因为她背对着林娅娟与张晓明。只是从微动的肩头猜测,她正在经受一种考验,或者是面临一种选择。是头也不回的离去,还是兴奋地转过身来面对以后所未知的世界。
然而她此时会怎样呢?
在林娅娟话落后约有好几分钟,整个屋子里都死一般的沉寂,包括方才吴翠萍的脚步声在此时也归于寂聊。整个空间也在那瞬间被冻结,所有动与静的物与事都像经历过大半个世纪,但却一尘不变。
只是,若是细细听来,唯张晓明床头柜上那个卡通式的座钟在死寂中发出鲜活生命的“嘀哒”声,也只有它还代表着时间正在流失。
都像是在等待,但谁又在等待着什么呢?
刘小芳在呆愣与沉默之后,微晃的肩也慢慢平静下来,即而轻喟一声。如果不是细心者,这声喟叹却是无法捕捉得到。只听她淡淡地说道:“真的认识我么?”她仍是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喃喃轻语,像是在置疑,又像是漠不关心。
“我想我应该认识你们的,只是我的确想不起来是怎么认识的!”紧接着刘小芳的话,张晓明冒出这样一句来,“而且我相信自己曾以一定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这才让你们对我没好感,这才惹你们不生气。”
张晓明说出这句话来,已然证明他现在还是处在失忆当中。这对林娅娟来说,又是一阵失望。她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刚才不是叫她么?”
张晓明点点头:“我听你们叫她的名字,我便跟着叫,我只想从现在开始记牢每一个或许与我有关的人与事物,我不想永远生活在一个陌生与无知的世界里。或许我曾经做了很多错事,但既然做过了,就不能以这种方式来逃避责任,而且这也不是一种办法。”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想起来!”抛下这么一句,刘小芳仍是头也不回,提步就朝门外走去。这一次,她没有跑,只是显得很轻松一样缓步而行。
林娅娟登时有些糊涂,当然是对刘小芳所表现出来的多变。刚开始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妹妹,而后来又牵进一个吴翠萍,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在听到与张晓明之间的千丝百结时,她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悲怨。凭她也是女人的直觉,刘小芳并不喜欢张晓明,而直到张晓明出了车祸后,她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虽然她嘴里说着如何如何不原谅,如何如何憎恨与诅咒,但却可以看出她的内心里已开始原谅他,并且亦从恨转化为爱。只是为何在此时,她又变得对此漠不关心了呢?
林娅娟无法想通其中玄奥。但她似乎又感觉到如果这件事不了解透,似乎会对自己往后的路产生莫大的影响。所以她想知道一切,但这一切又该从那里开头呢。
当然,这所有的事都是从张晓明身上所牵发出来的,那么突破口便在他身上。只是他现在的样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说其它的事呢。唯有让他尽快恢复记忆。想到让张晓明恢复记忆,林娅娟又想到刘小芳身上来。看来,要让他尽快恢复记忆,刘小芳应该是最佳的人选。那么,她便不能走。
当林娅娟还沉浸在某些猜测与疑惑之中时,吴翠萍却突然冲进屋来,瞧那慌张的样子,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林娅娟略为皱眉,她很不习惯这种粗俗的动作,就好像没主见,遇事就惊慌失措,尽失教养一般。
然而吴翠萍丝毫没理会她异样的神情,冲进屋来,身子还未曾定稳,脱口便叫道:“刘小芳她……她要走!”
林娅娟还没有反应过来,也听懵懵憧憧不知所云,便问道:“你说谁?小芳!她为什么要走啊?”吴翠萍也愣住了,也是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惑。但她稍为转念,又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她刚才还好好地呆在这里,一转眼的工夫,她便哭着跑回房间拿了东西便走……对了,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在吴翠萍言语冲击下,林娅娟突然产生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现在才像个失心人,也好像自己突然之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她走了多久了?”林娅娟问道。
“我没拦住,便跑过来了。按理说应该还没走多远。”
不等吴翠萍说完,林娅娟拔腿便追了出去。扔下吴翠萍在后面“喂喂”大叫几声:“你干什么去啊?”
林娅娅头也不回,说道:“她不能走!”
吴翠萍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登时心领神会。刘小芳现在真的是不能走,光不说张晓明现在还需要她的帮助,就陆元镜那里来说,她这么一出去也极为不安全。想到这些,吴翠萍便有些后悔没将刘小芳强行拉住。虽然她知道让她留在张晓明身边,便是对自己的希望磨灭一分,但从广义的角度来看,如果哪天张晓明恢复了记忆,而刘小芳又因这么一走出了意外,那么,他很可能会对她没有制止而埋下诚见。因此,她在林娅娟追出去不一会儿也跟着追了出去。
正如吴翠萍所说,刘小芳并没走多远。也许她初时离开的决心很大,但当她出了别墅,不觉又有些犹豫。在她看来,张晓明根本就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也根本没有值得她喜欢的优点,更别说爱。但是当她看见张晓明被车撞飞的时候,看见另外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时候,听到张晓明在失忆时叫他时那种迷茫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他像一根鸡肋,让人难以舍弃。
或者人便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你明明可以拥有的时候,你会一点不去珍惜,甚至毫不希罕地随手抛弃;但是当你看见别人将你抛弃的事与物重新拾起,如获至宝的时候,你又感觉到那事与物是多么的熟悉,是多么的可贵,是多么的想重新拥有。
当刘小芳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路上,被迎面的风一吹,脑袋逐渐清醒。她想回去,但是又觉得已经走了出来,回去或者是一种错误的选择。他身边有着两个女人,他应该不会在乎她一个乡下女人了。虽然他也是乡下人,但跟在他身边的却不是,而且她可以看出,她们都是爱张晓明的。那么,当张晓明将从前的往事都记起来的时候,以他的德性,他还会要她么?肯定不会的,他有那么好的选择。
在刘小芳的思维里,始终无法改变对张晓明的看法,就算现在她开始喜欢他而不是爱他。那怕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但张晓明谈不上是稀贵之物,只能说是她曾经不想拥有而抛弃,现在却被人追捧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