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阳想了想，说：“靠山根那边有一口枯井，井很深，里面温度低，我们把西瓜装在钵子里，用绳子吊下去，估计放个两三天没啥问题，小赵这两天也快回来了。”
于是，大家找钵的找钵，取绳子的拿来绳子，一起来到枯井旁，看着尚小阳小心翼翼地把西瓜吊进枯井里，这才放心。
默默地看着尚小阳所作的一切，陈少华满意地笑了。
两天后的下午，一脸春风得意的小赵喜滋滋地回到分队，他已经回去找好了接收单位，只等商调函发来，就可以如愿以偿地调走，从此守在老婆身边，不用再过两地分居的日子了。
哼着歌，躺在床铺上，闭着双眼，幻想着将来自己到工作环境优越的新单位上班的情景。
“当当当当——”饭钵里一块西瓜端到小赵面前。
小赵吃了一惊，睁眼一看，绿皮红瓤的西瓜呈现在面前，分队长和大家一张张热情的笑脸注视着他，他有些张口结舌地问道：“这、这西瓜——哪儿来的？”
“这是咱分队长特地给你留的。”
“这块西瓜，是前两天陈总带来的，分队长怕天太热放不住，特意吊在枯井里才给你留到今天的。”
尚小阳对小赵说：“快吃吧，咱们分队一人一块儿，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你不在，这是大家伙留给你的。”
呆呆地看着西瓜，再看看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小赵眼睛湿润了，他缓缓接过西瓜，捧在手里，注视着，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慢慢把西瓜送到嘴边，轻轻咬一口，双眼突然噙满了泪水，面对眼前朝夕相处的哥们，他突然百感交集，鼻翼翕动，嘴角抽搐，猛地把西瓜放在尚小阳手里，双手捂住脸，抽泣起来。
陈少华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总、分队长，大家对我这么够意思，都拿我当亲兄弟，我、我赵晓豪再也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干。”
“好啊，好啊！这就对了，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拿下黑山金矿，不久的将来，局面一定会改变的。”陈少华说。
人群中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继而掌声一片。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农生往鑫冶公司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开始那边推托说公司董事会成员不齐，会开不成；后来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说老总出国考察去了，别人做不了主。不得已，江农生又返回省城，再次找到省国土资源厅，回答依然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让两个单位协商解决，政府不便干预。
走出国土资源厅，精疲力尽的江农生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有想到，国土资源部的文件在这里就如同一张废纸。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下一步怎么办，难道我江农生真的要成为258队最后一任队长了吗？”
“嘎——”一声尖厉的刹车声惊得他如梦初醒，猛一抬头，一辆草绿色越野车在离他仅一步的地方停下来，一位胖乎乎的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呵斥道：“找死啊！”
江农生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行车道上，赶紧退后，一边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说话间，目光无意中忽然看见马路对面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大牌子，顿时眼前一亮：“对呀，咋就没想到嘛？不能再这样扯皮咧，求助法院不就解决问题了嘛。”
王律师，一位专门办理矿产经济纠纷案件的律师，向江农生问明事情的经过，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江农生携带的材料后，肯定地说：“江局长，你放心，这个官司我一定给你打赢。”
“王律师，这个案子我们再也拖不起了，你看什么时候能够起诉？”
“后天早上，你到这儿来，咱们再审定一下诉状，没啥问题的话，我们一起去省高院递交诉状，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后天早上八点，我到这里找你。”
一转眼，和王律师约定的见面时间到了。
一大早，江农生来到了中正律师事务所。看看表，离八点还差二十分钟，可是王律师已经到了，他走过去，两人寒暄几句。
王律师从抽屉里拿出诉状，递给了江农生，他解释说：“赔偿金额我根据你提供的资料和法律规定的权限计算过了，最高是一千四百万，最低是一千一百万，你看写多少合适？”
“这还有啥商量的，按最高赔偿额写，一千四百万。”
“好，那我就按你说的，写一千四百万。”
几分钟后，一份完整的诉状打印出来，两人又认真地核对了两遍，觉得没有问题，又打印了四份，装订好后，给了江农生一份，两人说好下午在省高院门口见面。
从法院出来，江农生对王律师说：“刚才法官说了，十五天后才开庭，我出来都两个月了，离开庭还有这么多天，也不能在这儿傻等着，所以我想回趟队上，这儿就只好麻烦你帮我盯紧点，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我挣你的钱，当然要为你负责了，放心吧，你最迟在开庭前一天要赶回来。”
“没问题，开庭前一天我一定赶回来。”
江农生回到258队不到一星期，一天，他正在办公室听靳副队长给他汇报小铁矿封账后这几个月的收入情况，办公室刘主任推门进来说：“江局长，鑫冶公司的总经理带着几个副总来了，要见你。”
“在哪儿？”
“我把他们领到会议室了。”
“让他们等一会儿，我和靳队长谈完事情后再见。”
“看样子，他们很着急。”
“哼，他们也有着急的时候啊，先让他们等一会儿再说。”
刘主任一听，点头哈腰地退出去。
江农生和靳副队长谈完后，拿起内部电话对刘自明说：“通知队班子所有成员，五分钟后到会议室和鑫冶公司的人见面。”
走进会议室，鑫冶公司的总经理突然失去了往日的傲慢，急忙站起来和他握手寒暄，满脸抱歉地说：“江局长，实在对不起，前一段由于工作忙，对您有所怠慢，请您原谅。我们这次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向你老兄负荆请罪，第二件事是和你们商量一下老洪山矿权补偿的具体事宜。”
江农生笑了：“第一件事就不用再说了，马经理太客气了，我也没有感觉到你们怠慢我；第二件事我们当然也愿意和你们商量解决，毕竟咱们也算是同行，我们并不想和兄弟公司撕破脸皮对簿公堂。但是我有话在先，这一次，你们必须拿出诚意，如果只想应付，咱们就免谈。”
“看来江局长是谈判老手啊，说话滴水不漏，好，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你先开个价。”
“赔偿金额我们在诉状上写得已经很清楚了，既然马总非要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一千四百万，如果你们接受，咱们把协议一签，我们立即撤诉。”
对方笑容在脸上僵住了，迟疑了一下：“江局长，这个价钱确实太高了，我们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看你们能不能让一让。”
“你们公司打算出多少？”
“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现在确实也有难处，出一千一百万，你看怎么样？”
“这个价格我们不能接受，就一千四百万，否则免谈。”
“江局长，别别别，不要把话说绝了，这样吧，你容我和几位副总商量一下，怎么样？”
“可以，你们商量，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明天再谈。”
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争辩十分激烈，经过三天的较量，双方终于达成协议——鑫冶公司付给258队矿权转让费一千二百五十万。
散会后，江农生对刘主任说：“你抓紧时间，把咱们这几天的谈判情况起草一份报告，上报省局。”
刘主任耷拉着脑袋，半天不吭声。
“怎么回事啊，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啊？”
刘主任涨红着脸说：“江局长，我怕写不好。”
江农生愣了一下：“为什么？以前办公室的材料不是你写的吗？”
“是宣传部的童川起草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主要负责办公室的日常工作，特别是接待工作。”
江农生生气地说：“知道了，你出去吧。”
刘主任忐忑不安地退出去。
第二天早上，江农生主持召开党委会议，经过研究，决定免去刘自明的办公室主任职务，童川调任办公室任主任。
刘自明得到消息，痛哭流涕地找到江农生：“江局长，你不能这样对我呀，我在办公室工作七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那你说说，有什么苦劳？”
“这么多年，我尽心尽力地为队领导服务，就算我文字功底比童部长差一些，不会写大材料，不适合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工作，给我调换个岗位也行嘛，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正科级呀，你不能把我一撸到底嘛。”
“你觉得委屈吗？不错，你是干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但是，你想想看，你有几天把心思放到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上了？你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察言观色搞关系上。你说你是懂地质还是会财务？政治思想工作你更是不能提，咱们队就这几个部门，你说哪个部门的工作你能拿起来？你说我除咧把你一撸到底还有什么办法？不过你思想上也不要背什么包袱，下去后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再说咧，下一步我们对全队科级干部还要进行考察评估调整，对不称职的干部照样要一撸到底，你只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不要再为这个事耿耿于怀咧，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努力工作，如果你将来确实在哪一方面表现突出，再把你提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刘自明一看彻底没有希望了，只好沮丧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鑫冶公司赔偿一千二百五十万的消息一传出，258队一片沸腾！
大队补发了欠职工一年的工资，又为黑山金矿配备了一些必要的设备材料。
“江队长，大队的职工家属都从心里感激你给大家补发工资，说你给老百姓办了实事，还说……”邵建勋讨好地对江农生说。
“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到队上来以后，由于忙着找钱，一直没有顾上和你认真地谈过，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年咱们队工会的工作做得很不好，没有发挥工会的职能作用，很多职工对大队的积怨都与工会没有及时和职工沟通有很大关系，虽然这些事情不能全怪你，但你作为工会主席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希望你认真反省一下，把今后的工作做好，咱们都这把岁数了，能多做一点事情就多做一点吧。”
邵建勋额头渗出了汗珠，连声说：“江局长，请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反省，做好工作，保证让你满意。”
“不是让我满意，是让职工群众满意。”江农生纠正道。
“对对对，让职工群众满意。”邵建勋满口应承着走出去。
童川进入办公室，第一个坐不住的人就是朱曼丽，她猛地感受到一种潜在的危机向自己袭来。过去仰仗自己的一张脸蛋，诱惑刘主任、邵建勋乃至邓彬，过五关斩六将，她感觉自己在258队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如今刘主任灰溜溜地下了台，她失去了一把保护伞，她慌神了！
去找邵建勋，才发现邵建勋在江农生面前一副毕恭毕敬、惟命是从、谨小慎微的样子，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些年在同一层楼里办公，她清楚童川的人品和才华，做事踏实认真，作风正派，以往自己巴结邵建勋和刘主任的手段对童川来说，怕是不会起任何作用，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所以，她开始采取少说话，多做事的策略，谨慎地跟童川保持一定的距离，企图先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以后再见机行事。工作期间她察言观色，注视着童川的一举一动，尽量把接待和日常打扫会议室的工作做好。但是很快，她就露馅了，有几次，童川跟队长出差，大队这边要草拟几份文件，她傻眼了，多年来，她在办公室，一切书写的东西都有邵建勋和刘主任暗地帮她，她就像一个甩手掌柜，白雪来后她更是不用操心任何事情，整天逍遥自在，从没有担心过什么。可是现在，白雪早离开了办公室，邵建勋整天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很少见到他的人影，她找来一些旧的文件，可是，看也是白看，依然不知从哪里写起，想求宣传部的冯淑媛帮忙，可是考虑到冯淑媛和童川的关系，又怕泄露秘密，不敢去找。
“这是你起草的文件？”童川出差回来后，看到朱曼丽草拟的文件，严肃地问道。
朱曼丽羞愧地点头。
“那你在办公室这些年，一些简单的材料是怎么写的？”
“一般不需要我写，白秘书来以后，都是她写的。”
“小朱，秘书是办公室举足轻重的岗位，以你现在的水平的确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你必须尽快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否则，只能离开这个岗位。”童川不客气地说。
朱曼丽点头，又摇头：“童部长，我知道自己有些方面做得不好，可是过去邓队长和邵书记说我很适合这个岗位，还夸我工作做得好。”
“你指什么？”
朱曼丽狼狈地张了几次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当晚左思右想，朱曼丽最后硬着头皮跑到冯淑媛的宿舍，先是向冯淑媛述说了自己前些年艰苦的野外生活和不如意的感情经历，赢得同情，接着谈到如何独自抚养孩子，声音有些哽咽了。心地善良的冯淑媛想安慰她几句，可是一时不知说什么。
“小冯，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我清楚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我也不是非要赖在这个岗位上，你想想，我都三十五六岁的人了，孩子快上初中，需要我照顾，现在离开办公室，重新再学习和熟悉别的岗位已经有些晚了，咱们都是女同志，大家都夸你善良，所以我才来跟你说说，求你帮我在童主任面前说说好话，别的活，你看像打扫卫生之类、接待个人、陪个酒啥的，我都行，邓队长和邵书记以前也多次表扬过我，我这个人在野外锻炼过，不怕累，吃点苦没啥，只要我能继续留在办公室，咋样都行，小冯，你就帮帮我吧。”
冯淑媛听了朱曼丽的话，心里难免产生几分同情，但是她知道，工作上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干预童川，可是又不能一口拒绝人家，没办法只好点点头说：“朱姐，你不要压力太大，有机会我把你的意思转达给童川，你看行不行？”
“行行，小冯，太谢谢你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走出冯淑媛宿舍，朱曼丽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
私下谈及此事时，童川沉吟片刻：“按说，朱曼丽在办公室多年，各方面的工作应该很是得心应手了，可是作为秘书，她到现在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写，你说，让我怎么留她？假如随便换一个人在办公室工作这么多年，一些日常公文如果稍微留意一点，就是看也看得差不多了，可想而知，她这个人平时——”
“我听说她在办公室接待工作做得不错，嘴巴利索，手脚勤快——”
“这是办公室，不是招待所，我不是在用勤杂工；再说，她在这个位置上老误事，能干的人也进不来，你让我咋办？”
“嗯，”淑媛听童川说得有道理，就说，“就算我啥都没说，你该咋办就咋办吧。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说，队上发生大变化了，自从江队长来到队上，为了统一加强财务管理，成立了财务结算中心，购买物资也都变成了政府采购，从根子上杜绝了小金库和贪污腐败，夜光杯厂宣布正式关闭后，很多年轻工人最近麻将、扑克都不打了，学习热情很高，都在自学，有的还报名上函授、上电大了，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给自己充电，准备竞聘野外的岗位呢。”
“嗯，听小阳说野外职工也是这样，好啊，这是大好事，说明现在大家观念变了，有了危机感、紧迫感，不想再跟以前一样混岗了，咱们258队早都应该这样了。”童川兴奋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