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礼挥了挥手,令跟随而来的国公府侍卫退出门外,再次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眸间惊色渐消,容貌清秀,更兼肤色白皙,不得不说,虽算不上是绝色,可即便放在京中,也是少见的美人,巴掌大的脸随了她母亲,一双如蒙了雾般的眼睛却像极了她父亲,那个手不释卷、总在浅笑的儒雅青年。
萧礼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是了,大少爷没了快十五年了。只是如今再一想想,却仿佛过去的人颜色未变,每一个还活在昨日,而自己,不过转眼,却已满鬓白发。
伸手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檀木盒子,小心的将盒盖打开,里面露出一支极其精巧的梅花簪子,萧礼笑了笑,“这支梅英采胜簪,本是圣璁翊太后赐予绍伦郡主的陪嫁之一,十五年后,却被府中人发现其现身当铺中,经我多方查探,终于顺着线索找到了这间澧城的如意坊——想来,这位姑娘该是簪子的主人。”
他口中说着,眼睛却从林妙妙身上收回,反而看向怔忪不语的林父,“——也是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府上的大小姐。”
林父面色微变,紧紧盯着檀木盒中的梅花簪,他原先以为簪子丢了,往后便失了林妙妙亲生父母的消息,当时心中愧疚,觉得对她不起,可如今簪子自己回来了,他却更觉得心中没甚么高兴的。养了十五年的闺女,又不是把玩的物件,自家里疼宠还不够……又如何能轻易说还就还了?林父拧着眉头迎上萧礼的目光,沉声道:“簪子虽是真的,可你又如何证明所言真假?”
“绍伦郡主夫家乃是国公府上,若非已有证实,国公府怎会胡乱认亲?”萧礼心觉好笑,说着,他从腰间勾出一块铁面牌,其上正以正经的楷体刻着萧府二字。
林父哑口无言,半晌注意到萧礼话中之意,却蓦然一惊,连声道:“国公府?哪个国公府?难不成……是那姓萧的国公府?”他脸色震惊到几分苍白,脸上更是悲怒交加,来回变了许久,不仅没有恢复,竟是愈发难看。
萧礼惊异的瞧了林父一眼,不明白他如何一副见鬼的样子,微微颔首:“正是。”
远处黑脸猪猡身体更是如石化一般僵硬。
沈泽面色比林父还要扭曲,倘若这时候他还不知萧礼挂牌上的萧府是什么地方,他也不必以沈家家主的身份招兵买马,妄图挥军北上了,国公府,正是萧拓所在的府邸,而萧拓其人,正是萧国公的三子。
萧拓……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沈泽便恨不得噬其血肉,将之千刀万剐,这么多年来,沈家覆灭的元凶,还在活在世上,叫他念得刻骨铭心,不敢有一日忘却!
而现在,林妙妙成了国公府的小姐,年纪不过十五,只有可能是萧国公的孙女,那她会是谁的女儿?萧拓的女儿?一念及此,即便稍想一想,沈泽也觉得胸口发闷到难以喘息,倘若她真是萧拓的女儿……他该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看到她,不会想起死去的父母?
不,不会,如果是萧拓的女儿,以萧拓的权势,又如何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况且这萧府之人说,林妙妙的母亲是宫中长大的绍伦郡主,他少时似乎见过这位郡主,她夫家虽是国公府,嫁的却是当时国公府大公子——萧靖安!
沈泽眼睛落在地面,所以林妙妙该是萧靖安的女儿?
此人和妻子十五年前便已在回京的路上被人杀害,如此想来,时间也极为吻合,想来林家便是那时候收养的林妙妙。
他沉下心,暗下思索,萧靖安的遇害同沈家的覆灭有许多相似之处,不论是谋算方式还是以路段截留的阴险手法,都像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他以往查到这些时并未过多关注,然此时仔细推敲一番,国公府大公子的死因,极有可能也是萧拓一手推动的——一个害死自己大哥的人,十五年后,看到原本不该存在的侄女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会有怎样的想法?
以萧拓的心性来看,沈泽几乎不用去想,便已猜到。
他不能让她走。
“想必你也明白,以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将来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日子比在澧城中可更要好过。”萧礼不温不火道,“更何况,你夫妇养育小姐十五年,萧府的报酬定然不少。”为了能不横生枝节的将林妙妙顺利接回国公府,萧礼的礼数做得很足,他心知老国公对这个嫡亲孙女如何期盼,所以不愿以蛮力将人抢走。
当然,倘若林家油盐不进,说不得,他要叫身后的大批侍卫,来扬一扬萧府的威势了。
“报酬?”林父冷声一笑:“我养的是女儿,要什么报酬?”他是真的冷笑,语气中也带着讽刺,他养的是女儿,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他的女儿,这本与血脉无关。
萧礼眯起眼,等待他后面的话。
“你说的不错,国公府的确比林家好千百倍。”林父沉声道:“她若愿意随你们回去,我绝不阻拦,但她若不愿,你不可强求。”
萧礼以目光征询林妙妙,他不认为她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沈泽也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
少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想也未想道:“不愿。”
萧礼神色一动,眉尾微挑。
“但我想,即便我说不愿……你也不会放我们安静的在澧城生活。”林妙妙转头望着门外严阵以待的萧府侍卫,当日她被萧拓逼入侯府做妾时,便是铁甲披身的萧府侍卫将她团团围住,扬言便是束了手脚,也要将她带进侯府。
那时她才明白,因为萧国公是军队出身闯出的荣耀,因此国公府的人,无论上下,从来都是听令行事,为达目的,不顾一切。
见萧礼的第一眼,她便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顺路走下去。
萧礼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不错,不容拒绝,因为这本是我的职责。”果然是大少爷的后人,单是这份聪明便不输于府中的另两位小姐。
倘若老爷子在此,只怕也会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