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像**的掌心轻抚过脸庞,适宜的温度在肌肤上晕开来。
宗佘身着淡紫裙袍,在头顶盘了个小巧端庄的锦鲤髻,下端三千乌发披散,随风轻舞,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轻轻搭上伸过来的手,脚蹬木台,就势坐进了马车。
两人皆沉默。
静静地听着耳边传来的街市叫卖声、吆喝声,视线落在藏青的车窗掩帘上。
一席掩帘,将所有的繁华景象拒之门外,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车外,喧哗。
车内,寂静。
转头,不经意间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深不见底。对视良久,直到眼睛酸涩,眼底的泪腺快要吐纳,几字出口:“记住我的话!”
“嗯!”她心底多了几分严肃,不敢松懈。
锦绍十二年,锦帝寿,于弘园大摆宴席,满朝文武携眷入宫,四方谴使朝觐,天下大赦。
马车驶过繁华的长街,在新武门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新武门前马车、车轿似长龙排列,见首不见尾,一个个衣着华丽光鲜的贵妇少女被人从车上扶下来,低眉站在一边。跟前,藏青的官服像凯旋的旗帜在皇宫前飘扬。一个个或年老或殷壮的大臣们抬头挺胸,面带微笑地互相攀谈着,客气地礼让几分后,带着家眷往皇宫这座庞然大物走去。
宗佘紧紧跟在秦子寒身后,淡紫的锦袍在一堆绚丽多彩的华服里毫不起眼。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边的事物,透过单薄的白纱,一张张充满着朝气与欣喜的年轻脸庞若隐若现,朦胧间更添几分娇羞美感。
进了新武门,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路遇身着沉重铠甲的皇宫镇卫军来回不停地巡视。横穿过一片由无数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宽阔广场,左转右拐几番后,眼前豁然开朗。
平常百姓眼中遥不可及的万钱珍馐泛滥成灾,近百张四方矮桌上整齐有致地摆放着各色美食香酒,其间不时有宫女手托托盘穿行而过,络绎不绝。想必,这里便是弘园了。
不待宗佘开口,秦子寒便拉着她往前边的矮桌走去。
“跟着我。”
细嫩娇软的手腕被他掌心厚重的老茧硌着,因走动而不断摩擦,低微的温度从包裹着皓腕的厚实手掌中传达过来,渐渐流遍全身,连带空气中沾着酒香的湿气,像一道宽大的斜瀑在整个弘园中奔腾流泻。
待得相继坐定后,秦子寒才松开牵着的手,微倾下身子,用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今天四方来朝贺,定然会是番明争暗斗,,到时候我也免不得会被牵入其中,你等会儿莫要贸然行事。”
她轻轻颔首,做足了一个大家闺秀低眉顺眼的姿态。旁人眼中,似是兄长在极力关怀着自己的胞妹。
半晌,一队身着暗色铠甲的镇卫军鱼贯而入,列队慢跑至百桌之前的一片空地上,有秩序地成方针分裂开来,随即整齐的声音响彻云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皇子千岁千千岁!”
宗佘趁着夜色借着众人宽大的衣袍掩住自己娇弱的身躯,抬头扫了眼众星捧月般走来的一大群人,没有起身。
此时,众人都跪拜在地,不会有谁敢贸然抬头顶撞了皇威。
秦子寒甚得皇恩浩荡,被皇上特许可免除跪拜之礼。他站起身来,拱了拱手便同众人一道坐下了,宽大的藏青官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到好处地将宗佘的身影遮住,挡住了皇上向这边望来的视线。
平身,坐定。
宴会始,歌舞起。
凤鸣轩坐在皇子们的位子上,眼角不时地飘向一个方向。
那里,一个身着淡紫裙裾的年轻蒙纱女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静地吃着点心,不似其他的官宦小姐那般即使极力地假装端庄,纵然那双眸子也是同样的到处飘忽不定,只是这样的她,反倒透漏出几分可爱来。然而真正让他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身旁正与她相谈甚欢的男子——凤朝宰相秦子寒,这个跺跺脚就能让凤朝抖几番的强大男人。
她是…
宰相的家眷?
在看见席间某个穿梭的身影时,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
“秦大哥,我能坐在这里吗?”宗佘抬头,不期然看到一个身着淡蓝衣裙的女子。细长的柳叶眉轻笔勾勒,高高的鼻梁将脸上的白纱挺得老高,一双微笑着弯起的水眸似两轮倒挂的下弦月,温柔地看向秦子寒。
察觉到女子言行中透漏出的几分心思,宗佘在心中冷笑一声,不再看她。
女子待到秦子寒点头后,在他的另一边坐了下来。自这女子来后,秦子寒与宗佘便没有再说话,席间一时之间有些气氛沉闷。女子却好似并不在意,望向秦子寒的脸因刻意的温婉而显得有些僵硬,“秦大哥,听说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寻与西凉国有关的书籍,我宫中正好藏了一本,想着你今日会来,就亲手交给你了。秦大哥,给。”
秦子寒确实是有在找这方面的书,既然她主动送上门来,他也不推辞,欣然接受了。
“嗯,多谢小公主。”
他侧目,脸上露出一丝谢意,眼中却无半分情绪。
面对他骤然流露出来的笑容,凤鸣心受宠若惊,脸蛋倏地红了,头低低垂下,忸怩着坐在那边。
西凉国在凤朝北面的一块极荒凉的土地上,国人鲜少,不分男女老少,人人好武,却也鲜少与外人接触,这才未引发什么大的战事。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五十年前,当时的第一大国辰国的一位皇亲国戚看上了西凉外出游历的小公主,一番强取豪夺之下,小公主抵死不从,最后跳下断情崖,身首异处。西凉皇室见此虽有微词,却也并未加以追究,毕竟在他们眼中,西凉国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小国寡名,微若蝼蚁,这件事也自此被辰国的皇室暗中平息了下来。
然西凉国接下来的反应却令他们出乎意料。
在未来的两个月内,辰国的皇亲国戚一个个被无故暗杀,其中更有辰国的两个皇子和三位公主,辰国皇室成员开始惊恐起来。为了捍卫国家的尊严与荣誉,也为了安抚贵族们的情绪,辰国决定对西凉出兵,用武力解决这场浩劫。
但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他们眼中微若蝼蚁的小国兵力却强盛得可怕,两国交战十多次,竟与他第一大国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在战场上,西凉国人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挡百,每一场战事中,辰国都只能以十倍百倍的兵力方能将他们打压住,可即使如此,依然战事吃紧,死伤惨重。两国交战,苦百姓,民不聊生,最后迫于无奈,两国政方走上议和台,然两国的高层之间的恩怨也就此结下。此间事了,西凉人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而今日,来访的各国使者之中正有两位西凉使者。
“秦大哥,这位是…”女子略带敌意的疑问,唤回了秦子寒的游走的思绪。
“是下官的妹妹。”他看了眼无所反应的宗佘,眼中精光闪过。
他这番客套,连下官这等疏离的词都拿出来了,已属明言暗示,那小公主好似听不懂一般,仍旧亲热至极。听闻这个美丽的女子只是秦子寒的妹妹,心中堆砌起来的敌意立刻溃散,姿态也稍稍放低了点。
“啊!秦大哥还有一个妹妹?!从未听你提起过呢!看着十分眼熟,想来定是缘份使然了。呵呵,瞧她那一身的灵气止不住地往外散发,倒似个神仙般的人物了!”
“谢公主夸奖,臣女惶恐。”接到秦子寒递过来的眼神,宗佘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不曾见过世面的小女孩的局促。
“呵呵,秦大哥,我可真羡慕你,有个这么貌美如花的妹妹,这要是我的妹妹就好了。”言罢,她娇羞着轻皱眉头,眼中溢着毫不掩饰的**。
宗佘在心中冷笑两声,看了眼毫无反应、似是不懂其中意味的秦子寒,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吃起了糕点。
“皇兄,皇兄,看什么呢?”四皇子凤鸣仁在凤鸣轩的肩膀上拍了拍,往他看的方向望去,却未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
“没什么,只是不见心儿踪影,找找看。”中低的嗓音似林间竹香,馥郁喜人。
“心儿?心儿肯定是和秦宰相坐在一起的啦,这还用问吗?呐......呐,你看那不是!”他环顾四周一番,指了指正坐在百官席间与秦子寒笑靥相谈的女子。
“咦?那人是谁呀?”凤鸣仁惊讶道,奇怪地看着坐在秦子寒身旁的宗佘,“看她的打扮好像是官人的家眷,难道是宰相秦大人的家眷?不过没听说秦大人家里还有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