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关键,不在旁人,专是在这许安许管家的身上!
依林萧儿的推想,之前新人一再出错,除过她自己,府里最把这事儿记在心里的无疑是许安。他本就一心想着在府里上上下下立了威,正是借了这茬儿先拿新人开刀。
每日里借着教规矩的名义,不过是教人聚在后院儿听训,却大把占着这些个新人做工的时辰。但院儿里的活儿计确是一样也少不得的,只得逼着这些个新人不住地加工加点补活儿,劳费精神不说,更容易因了托工被罚扣月银。像李柱这样年壮的粗务都被扣的这么多,其余的更是可想而知了。
林萧儿也知许安再如何不是,也不会贪了这些个钱财的主意,可他最不该,便是以这些扣在新人里的钱都奖给了跟他一心的老人!这样一来,一面是同被剥削的相怜,一面又是日益显见的欺压,怎不教得这些人都类聚群分。
眼看着外面的情势已是纷乱不休,说不定哪日圣旨一出,危机说话便可侵入林府之中。院儿里偏又被许安弄成这样分心异志的局面,林萧儿怎能坐视不理。今儿个不把这事儿掰扯个明明白白,她才不会罢休。
“李柱……”
不等林萧儿再问下去,顺着小道儿,许管家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身后,确是还跟着那个偷跑过去报信儿的矮个儿紧忙跟着。
晚霞隐没于天际,天色渐暗,人群里有几个明白的已经陆续提前掌起园子里的庭燎,却仍是不甚光亮,只可见一高一低两个深暗的身影急急过来。
林萧儿索性收了声儿,缓身靠实了椅靠,轻一个挥手,教那李柱站到一边儿去。
气场做得正足。
待到许安走近了,堆聚在影壁之前的众人皆消了声,气氛更显出几分严肃。
“小姐,今儿怎么闲逛到这边儿来了?”一脸淡淡的笑意,他到底是老练的很。
“没什么,即是闲逛,便是刚巧有些累了,坐这儿歇歇,也好看看风景。”林萧儿终于等到主角登场了。
“这光景,正是到了小姐用膳的时候,我已吩咐前院儿准备妥当,不若小姐就此移步?”
“爹爹不在,我一个人倒也没什么胃口,一会儿再说吧。安伯最是费心了。”懒懒倚坐靠上,确是没有一丝动弹的意思。许安只得更进一步,入了小谢。
“伺候老爷和小姐,是许安的本分。”见得说不动她,许安微微颦着眉头,面上亦有些不悦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众粗仆,不知心底是否也会因着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生出些许不安。
“安伯,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儿呀?好生热闹。自从回了京城,萧儿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了。”必是有不安的,不然,他也不会这样急急地赶过来,林萧儿腹中诽诽,面上却仍持着那份最是气人的无知无畏的任性模样。
“这些不过下四各院儿的粗使下人,小姐还是快回吧。老爷不在,免教这些个不懂事儿的冲撞了就不好了。”
“不要紧,近来常去爹爹军营,倒是不怕。”想拿爹爹压她,难道他还不知林萧儿能有今天的气势,全是爹爹一步一步惯出来的。
“你们都站在这儿看什么呢,还不快回去干活儿。”他只好转身冲着人群沉声喝了,显然是气不过林萧儿的执拗。
人群确是应声而退了。
林萧儿并不在意,退?他们怎么舍得真的退了。不过是从影壁前,移到了影壁后,该让他们听到的,一个字也不会漏掉。
“小姐,您这是?”终还是他先沉不住了。
“安伯莫怪,萧儿不过是常日里总觉着咱府里的人太生分,相互也孤冷得很,有些好奇。”浅笑着起了身,转向湖面略扫,风吹波荡,点点灯火相对成双。
“这些个下人,最是不能太放纵,越是看得严些才不会再生事。”若说现在许安还没明白小姐的意思,那绝对是轻看了他。
“安伯,萧儿知您也曾在祖父左右多年,近来我读祖父纪略,最是那句‘先礼信而后爵禄,先廉耻而后刑罚,先亲爱而后律其身’触我身心。安伯可知何解?”
“请小姐明示。”
“意思就是说,若要兵士奋勇冲杀而不畏,忠心向主而不叛,一味严律是不够的,最重要还是令其教化知礼,明晰令律,而后再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才会令人信服,不起异心。”只继续观着湖中夜色,没有回头看他。
“小姐博学,许安受教。”小姐微言大义,其用心,许安怎会不知,更在心中多少生出些愧意。
“安伯确是府中顶通透的。林氏一族初返京中,又带回数十万林家军声势颇巨,于外,难免招人碎语。爹爹军务繁重,自是难以顾及家里。萧儿虽有心,奈何年幼无知也帮不上什么,况女儿家终归不能长守在爹爹身边。往后这林府上下,说穿了,还不是全依仗安伯您里里外外的照应。您毕竟是祖父身边的老人儿,忠义自是轮不到萧儿多言,今儿个算是萧儿任性缺礼,您别跟我计较。其实费了这般思量,只是想专意跟您表着,林家正是风雨之秋,最是少不了您诚心守着的。”说着,林萧儿转过身来,至许安跟前,真心实意的话语,句句在理,诚切之情足令人动容。
想他在林府管家数十年,今日,竟不如十几岁的孩子明白,当真是自己没守着自己的本分,更忘了老太公的重托,此际想来,是何等的惭愧,简直是无地自容。
“小姐!小姐,您快别说了,从前是老奴忘了本分,忘了老太公的恩情。您若再说,老奴当真是要钻到地缝儿去了!”再听不下去林萧儿这般情切对心,许安已是老泪盈眶,急急躬身冲着小姐,一脸的惭愧。
“安伯,快别……萧儿只是跟您说说心里话。”许安确是怀着对老家儿的忠心,若不是倚着他的这份忠心,林萧儿也没把握今儿个的这一出儿真能管用。大敌当前,必是要将身边的人都笼成个刀枪不入的团儿,才敌得过老皇上的各式招法。况且,实情也确如她所说,再过不了多少年月自己终是要离开林府的,收了许安的心,更多也是为着爹爹往后着想。
但自己的寥寥数言竟能激出他如此反应,当真是林萧儿没想到的,忙同着莺儿上前扶了许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