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至此,林萧儿更得俯身叩首,紧紧低着头,咬唇不语,心下思量万千,口中却更是一个字也不敢回。
“朕看了你这几计,因地制宜,知己知彼的架势倒是有了,却是这招声东击西用得颇险。据姚清庸所言,羽儿正是依你所言,竟三日内大破敌军帅营,一举歼敌三万有余。想那南夷主帅涂桀素来谨慎多疑,若不是因了头前一役折损颇多、急于求胜,必是绝不可能中了你这么个小丫头的诡计。”又是轻咗一口杯中浓茶,饶有几分兴趣地低眼看着地上的林萧儿。
放了茶碗儿的手,落在桌儿上,两根手指不经意地轻点着,敲出浅浅的“咚咚”声,等着她的回应。
“臣女惶恐。此皆归于九皇子智勇过人才可出奇制胜。”林萧儿诺诺微言。
“羽儿?他必不是这块料……”道出一语,便又随着一声浅浅的叹息。
林萧儿亦知,此处最是瞒不过皇上。即便是再凉薄无情的父亲,对着自己孩子的心性也必是了如指掌的。况羽生性偏爱闲逸,本就无心军政,亦是人尽皆知之情。
“羽儿出征之前,你父亲曾恳请朕为你俩赐婚。”这语气,几类寻常人家长辈与晚辈间的闲谈,并无半点威严。未及林萧儿答话,皇上自顾自地继续道着:“朕并未应了你父亲的请。你可知为何?”
林萧儿仍是不敢吭声儿,只微微抬了头,看向矮榻之上的老皇上。
意味深长的一眼,林萧儿承着,猜得出的也不过十之二三。
“自你入京的第一日,朕见得,便知你绝非羽儿可得。你的眼里看似沉静,却暗藏莫大反逆与不安,你之所欲,非羽儿可与之。”但见皇上俯下身,一点点临近林萧儿,四目相对,真真儿看着,似是欲在林萧儿的眼中再一次印证自己的判断。
被皇上这样看着,怎不教林萧儿更生心怯,不敢躲闪,却又不由自主地游离,只短暂的一瞬,对她来说却较万年难熬。
看过了,皇上收了眼,起身,依旧依着扶枕,坐回原来的样子。便又自顾自闭目养神,良久,再无一语,唯手敲着桌面儿“咚咚”声接续着。
林萧儿只得跪在原处,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朕没记错,应是庚子年四月初九的……”仍是合着眼,兀自一语,道出的竟是林萧儿的生辰!
全无需林萧儿回话,皇上只是自言自语,紧接着的一句:“回吧。”才是冲着林萧儿的。
“臣女告退。”起身,膝盖早已痛不可忍,这次间儿里的大理石地面,即便铺了厚实的毯子,也透着刺骨的寒凉,一入里便是跪着,这么久,林萧儿的身子怎吃得消。可不论再怎锥心的痛,也必得咬牙强忍着,驾前失仪亦是重罪。
千斤一步地迈出了门儿,幸得莺儿一直在原地焦心待着,林萧儿见了她当即脚下一软,差点不支。
莺儿紧紧扶了小姐,心痛着却也不敢言出了声儿,只得两相依着,一步跟着一步,好不困难地随了那一队宫人引着,直走完冗长地甬道,才终于出了宫门儿。
冬至一过,天也渐短,更因着漫空层云压近,更显出几分昏暗。马车一路驰着,还有好长一段功夫留给林萧儿仔细析着今儿个的每一处。
只是此刻,林萧儿尚不知,自己前脚刚出了养心殿,下一个进去的,便是她爹爹林晟业……
*
直到临近晚饭时候,一回了府便躲进自己院儿里一个劲儿琢磨着的林萧儿,才被老爷院儿里的小厮唤到了前院儿的书房里。
林晟业也同样将自己困在这屋儿里多时了。
父女两相见着,依旧是愁容满面,只不过当下,这愁容里几乎同时多出几分更为复杂的原因。
“明日,皇上便将昭告天下,九皇子英勇战死。”林晟业无力道着。
这恐怕是最无意义的一句。
“萧儿回去准备了。”虽也心知,终必是如此,但如今听了,却还是免不了一阵心伤,转过身,只欲早点回去。
“你就不用去了……”最不忍言,却又不得不说出口,林晟业亦是无可奈何,“皇上的口谕,专意令你可不去吊唁。”
“……”回身望向爹爹,欲哭,已是无泪,自己和爹爹,无不是皇上挥于指掌的棋子!
“萧儿,你若……爹爹必会带你同去,抗旨也无妨!”
“爹爹,萧儿正也不想。”有爹爹的这句话就够了,去,或是不去,自己都是无言以对。此生虽已无爱,但九早已深埋在她心里,如此,其他便皆是无谓。
“嗯。”起身行至女儿身旁,经着此事,林晟业更觉出女儿的心智更胜从前。不觉欣慰,嘴角难得又见一丝极浅淡的笑容,轻抚女儿的头,带着女儿,往餐厅里过去。
为着尽快拂去女儿心中的阴云,林晟业只得尽力说些不相干的二三事,引着林萧儿多进些餐饭,心境也更放宽些。
却不想正是举杯投著的一个不经意间,竟将怀里的那个绣荷掉了出来。
林萧儿见着,更是心头一紧,老皇上召见了爹爹?还将这事儿告与爹爹,到底意欲何为?
林晟业倒是没有半分尴尬或是掩饰神情,极自然的教人拾起便是,全不怎的在意。
“爹爹,这绣荷?……”终是林萧儿沉不住,跟爹爹,自是不必似在宫中那般谨慎堤防。
“皇上说是九皇子出事后,护卫在山下找见的。知是与你有关,便叫我拿回来。”再寻常不过的模样。
“那,里面的东西,您没看?”林萧儿还是不放心。
“看了,皇上还专意赞你若是男儿,必为天生将才。”至此,爹爹都是一如寻常。
虽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林萧儿知,老皇上即是召了爹爹过去,便绝不可能只说了这些不打紧的,肯定还有什么,只是爹爹再不想她牵涉其中,才故意不与她说的。
即是专意瞒她,再问也是无义,索性低头专心用膳,不问,也总有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