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杖责让夕颜伤得够呛,等她能优哉游哉坐在留香楼里听八卦时,已经是十天以后。
浔阳城的十天,能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说,秋闱大比之日快到了,十年寒窗读书苦,一朝金榜题名时,现在街上的客栈旅馆里都住满了来京城赶考的举子们,比如说,冷王爷和九公主郎情妾意相亲相爱,下月就要成婚了,前几天就因为公主说了一句爱吃留香楼的菜,冷王爷在留香楼举行厨子大选,挑出一个最好的送进了九公主府,又比如说,临王世子送进宫里后来因谋害皇嗣被打入冷宫形似前皇后的赵美人又受宠了,比如说,金牌国舅欧阳时做主,把户部尚书李逢时的独生女许给了临王世子君莫啸做侧妃,再比如说,临王和桓王同时上表,把王位传给儿子,这一下让浔阳城里炸了锅,老子正当壮年,突然就把王位传给了儿子,这是王公贵族里的头两家,宇帝竟然也准了,还特地给亲下诏书,祝贺两位侄子继承王位。
大太监吴德胜带着圣旨和一股脑的赏赐在两家转悠,新任临王已经是君莫啸,新任桓王是君莫超了,宇帝这个伟大举措给精明无比的朝官们传递了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消息,王爷一般都是皇帝的直系亲属,或兄弟,或子嗣,现在把侄子封王,那不就是承认了二世子君莫超三世子君莫啸进入最后决赛,从他俩中胜出的就是储君之选?一时间,浔阳城里又是好一番势力重组。
夕颜咬着香嫩嫩的酸辣牛肉暗暗思索,九公主搭上了手握三十万大军的冷柯,这听着,像是君莫超要占上风,而宫里面赵美人得了宠,老皇帝这是要干嘛?
吞下一块里脊,楼上上来一群人,他们一来立即被掌柜殷勤地请进了精致的雅间,她抬着眸子去看,有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偏头看来,合身的蓝色长袍,剑眉星目,眼里是掩不住的精光,夕颜赶紧收回打量的眼光低下头继续吃饭,摸摸脸,她是易容高手,不可能那么容易让人认出来,那人的嘴角微微勾起,有人来叫他,“宇文兄怎么了?”那人一笑,“没什么,菜都凉了,我们快进去吧!”和那群人一起进去了,雅间的门被关上,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动静,隔壁桌又说话了,“那一个是工部尚书姚允姚大人,一个是兵部尚书赵剑赵大人,哎,那个蓝袍男子是谁?怎么没见过?”
夕颜吞下一个脆皮虾饺,闷闷地想,她要不要去告诉他们那蓝衣人是新任吏部尚书宇文先宇文大人,然后冲他们作个揖,看看两位兄台能否借点钱给她付账,然后请他们去楚府拿钱呢?摸后脑勺,好吧,她很遗憾,她扮成贵公子来浔阳第一酒楼留香楼吃饭没带钱,而且她还点了一桌子的菜。
只是,宇文先那眼睛长在脑门顶上的小子怎么会和君莫超那帮贼精贼精的铁杆粉丝一起亲亲热热的上酒楼?难道他经过这么久的考察,觉得君莫超会是最后的赢家?
别人的事情她暂时管不着,可现在她自己的事情要还不管,那她就会麻烦上身了,她武功虽不济,也不至于会被留香楼里的打手打得很惨,可要是被御史台那些专门揭短的老东西知道了拿来大做文章的话,那她可就死翘翘了。
她已经吃了很久了,桌上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没有要结账的意思,小二脸上的神色已经由殷勤讨好转成厌恶鄙视,每一次来问她,她都说还没吃完,现在菜都尽了她还没动静,年轻的小二已经吩咐了打手们,让他们随时候命,夕颜脸色也很难看,她要易容出来打听八卦,自然要换衣服,这一换衣服,钱自然也就不在身上了,她是从楚府荒草凄凄的狗洞爬出来的,可以预料,玲珑她们找到她时肯定是若干时辰后,这可咋办?
小二再一次来到她跟前,脸色的笑像是死了老婆,既痛苦又幸福,要和这样上留香楼抠门到连根缀花边的青菜都要吃光的人打交道真痛苦,幸福的是,她桌上的菜已经没了,终于可以去结账了。
“公子,一共是一千五百两,麻烦您结下帐。”
一千五百两!夕颜脸一僵,我的天,让思琴砍死得了,咧开嘴讪讪地笑,“一千五百两啊,呵呵,不贵不贵,我这就结账。”抖着手往荷包里摸,闭上眼睛,希望能从里面变出一堆钱来,二楼上来了一对璧人,素衣清丽婉约,玄衣英挺冷峻,众人皆呼,“那莫非就是九公主和冷王爷?”
夕颜睁开眼一笑,荷包里不能变成钱,可人家的荷包里有钱啊,趁着小二晃神的劲,一抬手,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撕在了手里,恢复了平日楚侍郎的苍白小少年形象,扬声叫了一句,“哎呀,看到公主和王爷如此伉俪情深,夕颜真是欣慰得很啊!”
三人在雅间坐好,夕颜抬眼看着对面的冷柯,用一个字形容他的气质,冷。冷峻的眉,锐利的眼,高挺的鼻,刀削的唇,纵是长得挺英挺俊朗,可一副冷面杀神的样子,谁也不敢靠近,可这样的一个人,对着君素莲,就能华丽大变身成柔情万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啧啧,短短三天,就能达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与现代的闪婚一族有的一拼,我的天,他们不会也是穿来的吧。
壮起担子弱弱地问对面郎情妾意的两人,“天王盖地虎?”冷柯冷厉的眼一瞥,夕颜感觉后背一寒,手里的茶杯一抖,抖出几滴茶水烫得她的手又是一抖,君素莲掩嘴轻笑,抬起凤眼瞪了冷柯一眼,“楚大人可是我们的月老大媒人,你这是做什么?”
被美人一瞪之后的冰山冷柯立马像被捋顺了毛的大白,脸上的神色也温和了许多,端起茶杯对着夕颜竟然还勾起唇角展出一抹淡笑,“莲儿不能喝酒,本王以茶代酒敬楚大人一杯,多谢楚大人玉成之恩,没有楚大人本王也不能遇上莲儿。”
话还没说完,眼神又转向了旁边的心上人,浓情蜜意似要腻死旁观者,夕颜抖了抖胳膊,忽视地上那一片的鸡皮疙瘩,她明明想把君素莲配给南宫尘来着,谁知会杀出个冷柯,哼,咬着牙喝下一口茶水,笑道,“好说好说,这也是公主和王爷的缘分所致,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更何况,九公主府和冷王府之间隔着也就那么区区一里之遥,二位的红线能牵在一起,也实属正常,楚某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奉承话果真谁都爱听,冷柯脸上冷厉气质又缓和了几分,夕颜再咬牙又喝了口茶,袖子下的手紧紧捂着肚子,是的,她真的吃多了,如今再喝再吃,肚子就要炸了,吞下口里的茶水,状似悠闲地起身告辞,推开门出去时故意当着门口的小二对着君素莲二人笑道,“多谢二位的款待,楚某这顿媒人饭吃得很舒心,这就告辞了。”意思很明显,你要收账,就找他们吧。
安慰似拍拍小二的肩膀,问了句,“敢问小二哥,最近的茅厕在哪里?”小二僵着脸告诉她具体位置,夕颜对着君素莲二人歉意地笑了笑,一甩袖子急急地离去了,冷柯脸一黑,瞥了眼轻笑不停的君素莲,一脸醋意地问,“他比为夫还得你欢心?”
君素莲脸上升起一阵红晕,含羞带恼的瞪了她一眼,娴静清雅的九公主如今脸上洋溢的尽是小女人的幸福笑意,冷柯心里一动,将她搂进怀里,似叹息似惆怅,“云儿,三年时光,一千多个日夜,兜兜转转,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别再惩罚我了,我怕,我真的怕了。”
一听见他叫她云儿,君素莲脸色一沉就下来了,站起身斜睨冷柯,语气是令人心碎的哀伤,“你可以打开门放肆去告诉所有人说我不是君素莲,不出一个时辰,我和你冷柯就能真正的阴阳两隔,你信吗?”眼里一阵又一阵的泪花滚下来,可脸上满是执拗的倔强,一如那最黑暗的三年,屈辱,仇恨,伤害,如今想想都能让她打寒颤,可她依然倔强的活着,她要活着看到仇人们该有的下场。
冷柯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了那段黑暗,心里一阵阵的痛,点点都是裂开的血痕,心上人受苦受难他却不能守在她身边,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痛,捏紧拳头打在墙上,砰地一声,墙被打了个洞,血流出来,君素莲吓了一跳赶忙去看他的伤口,冷柯手一抬将她揽进怀里,语气很低却很坚定,“我也想看看欺到我冷柯头上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莲儿,这样的错,我再犯你就杀了我。”
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千年寒铁打的匕首,世上仅有两把,其中一把就在你手上了,用这个杀我,最好不过。”
再次将她揽进怀里,唇角漾出的是一抹冷笑,欧阳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