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失忆

第二天一大早，米琐尔和菲索米亚就来到范尼家中，他们一进院子就看到成群的扈仆和马夫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骡夫正把成箱成箱的口粮和露宿用的兽皮，帐篷，武器等等搬上空着的畅蓬马车，武装扈仆则忙着互相帮着披上盔甲，反复地擦拭着武器，给弓和矛上涂着油脂，检查着箭壶里是不是装好了箭，长枪的木杆是否有裂痕，战斧的握柄有没有松动，十几匹战马正站着排成一队，不奈烦地打着响鼻，翻腾着蹄子，尾巴摇来摇去，其中一匹正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仆给它披上马披，绑好马鞍，挂上马镫，扣上头甲，这匹马似乎也感到兴奋一样，不停地向外喷着鼻息，秋天的清晨令人感到微微寒冷，于是那鼻息就化成一团白气，不停地凝聚，扩散，凝聚，扩散。

“看来现在连畜牲也着急了。”灰袍法师自言自语地说，一路上他和菲索米亚见到满街的车马，多得将宽敞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骑士团的传令官在马脖子上系着红布，举着一叠征兵通知大声地吆喝赶路。街道两旁站满了送行的女人和老人，他们眼中含着泪水，嘴里喃喃地祝福，手却还拉着自己的亲人不肯放下，仿佛就要这样一直跟着他们到北方去，随着街上骑士和士兵们的移动，送行的人也便汇集成一股流动的潮水，悲悲切切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几间大教堂都响起了祷告的钟声。贵族骑士们带着他们的车队，骑着战马匆匆忙忙地赶往西门，那里作为皇家骑士团的大主力之一首都分团正在集合部队，很快即将出征北方平定叛乱。

房子的老管家齐莲雅麼麼这会儿正站在大门口张望，见他们来了，就急忙迎了上来，“感谢圣母，你们来了，”她说，“快去看看那姑娘吧，她醒是醒来了，但现在就好像发了疯似的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少爷也管不了她，这两个人从昨天半夜一直折腾到了这会儿！”

于是几个人赶紧匆匆数语结束了见面的客套，在麼麼的带领下走进府邸，他们刚走上楼梯，就听到房间里的叫喊声和摔东西的声音，当他们走到门口，刚好一盏玻璃灯罩被扔了出来，在墙上被碰了个粉碎，散落在地板上。

“凯瑟琳祝福！”老管家惊呼起来，“这可要多少钱呀！”

而接下来看到的情景就让齐莲雅麼麼的嘴巴张大到再也合拢不来，在床头的桌子上另外摆着一模一样的好多个玻璃灯罩，地板上满是玻璃碎屑。“我不管你是谁，你不能总把我关在这里！”格琳兰正坐在床上大喊着，顺手又抄起一个灯罩，就向门口扔了过去。

“圣母保佑！”麼麼一下接住了这只灯罩，又小心地要放回去，结果被正站在床尾的范尼一把抢了过来，又直接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那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灯罩马上就变成了一堆碎玻璃。“这样你心情能好些么？小姐？”范尼又看着格琳兰。

“再让我摔一百个也不会让我高兴起来！你得放我回家去！”女孩执拗地喊着。

范尼还想说着什么，此时他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三个人，“诸位，我感到十分抱歉，可是，”他行了一个礼，“我们的女孩醒来总是值得庆幸的大事，可她现在是谁也不认识，什么也记不起来，就好像记忆被魔鬼偷走了一样，我真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担忧。”

“你把那蒙人的话留给盖第听吧！我是不会相信你呢！”小姑娘不依不饶地说，一边顺手抓起什么就扔出去，齐莲雅麼麼听到这话，浑身颤抖了一下，用右手在胸前划着圆圈。“圣母保佑！小姑娘，请不要提起那个不祥的名字！”（注一：指浑沌之神盖第，一般认为盖第是魔鬼的化身。）

米琐尔·科利皱了皱眉头，拉了一下菲索米亚的胳膊，使了一个眼神，欧米莱的小骑士就跟着灰袍法师一起走到了格琳兰的床前，醒来的小姑娘虽然重伤未愈且瘦骨嶙峋，但看上去好像很有精神，苍白的小小脸蛋上凝着气愤的神色，头发显然被仆人精心地梳理过，淡黄色泛着一点点光芒，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宽大睡衣，用被子盖着半个身体，左胸上厚厚地缠绕着白纱，左臂斜斜地垂放着。此刻小女孩正瞪大着眼睛看着刚刚进来的这两个人，她胸口处带着伤，就使劲地用右胳膊支撑着把身体向后挪动着，仿佛在躲避，“你们又来干什么？”她皱着眉头问。

“嗨！小姑娘，你认识我吗？”灰袍法师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结果小姑娘看也不看就把那颗秀发如云的小脑袋摇得好像波浪鼓，两跟大辫子也跟着甩了起来，“不认识！不认识！”她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们再来多少人也别想骗我！”

“喔……那么他呢？”米琐尔又把菲索米亚拉到他的身前，“这个男孩你认识吗？”

这次小女孩终于认真起来，她眯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狐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孩，仔细地看着，把头不停地偏来偏去，然后又低下去，微微颦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终于她把头又抬起来，然后马上从床头的小柜上拿起一只灯罩就朝着男孩砸了过去——“不认识！”她大喊起来，“我不认识！”

听得一声响，现在无论是谁都得皱起了眉头，范尼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地上的玻璃碎片被他的皮长靴踩得咯咯直响，他把拳头握得紧紧的，仿佛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我每天都在祈祷叫她醒来！”他呼吸急促地说，“现在我的祈祷应验了，她可是醒过来了，却又谁也不认识，就好像别人的哪个灵魂依附在了她的肉体上一样，这可真急人！难道圣母一定要吝啬她的祝福，而把我的祈祷打上折扣吗？”

“暂时还不能下什么结论，不过这姑娘肯定还是本人而不会是其她别个，她看起来只是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是性格没怎么变，据我所知除了她还没有哪个女孩会这样扔玻璃罩，她现在脾气很坏，一定是被关在这里气闷了。”米琐尔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他的黑皮书，“唔，”渐渐地他的眉头皱得拧了起来。“看来确实是遇上麻烦了。”几个人在房间里互相对视，一筹莫展，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就只听到格琳兰的叫喊和玻璃摔碎的声音。

“可是就在这当口上，我又要走。”范尼依旧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走得越来越快，他不管别人是否听着，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门口已经被贴了三张大团长的通知令，我这会儿就得马上启程，可是这小天使变成了小白痴，叫我怎么扬得起马鞭！是我的大意害得她昏迷不醒，现在她失去记忆也全是我一个人的过错，爱慕和愧疚让我心神不宁，担忧和悲伤让我头脑空白，我的心里实在装不下别的事情！”

“别着急，年轻人，如果说有谁期盼着她能好起来，那肯定不止你一个。”米琐尔合上黑皮书，“我是她的教父，她在我的祝福下接受了圣洗，我有责任把这女孩的病治好，把她的记忆找回来，也许带她回到家乡住一阵子是个不错的主意，在那里也许能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他一边安慰年轻的骑士，一边躲避着迎面飞来的灯罩，还不时地把小姑娘按到床上。“我以她教父的名义请求：我将把她带走，愿圣母保佑善良的人，让她重获记忆。”

范尼急得把一双大手交叉在一起，来回地搓了又搓，他把手套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反反复复很多次，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现在也只好这样了，”他把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即使身在战场也会每天为她祈祷的，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会平安地回来，到时候我希望她能好起来，而你，”他看着菲索米亚，“我也期待着你能尽快地成长起来，然后我们可以按照骑士的习俗来追求她，或者争夺她。”

欧米莱的小男孩显然被这番话吓住了，“不，不，”他重复着他这几天说过的最多的一个字，“事情并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先生，其实我……”他红着脸想辩驳点什么，范尼用手势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你还小，还是个孩子。”他对男孩说，“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许到时候我们还会有一些什么较量，愿圣母保佑她早日康复，保佑我胜利归来，保佑你健康成长。”说完他就好像心意已决似地，带着郑重的表情一步一步地走到灰袍法师面前，跪了下来，拥抱了他的双膝，“一切都拜托您了。”他低着头说。

“你可以一切放心，我将看在圣母的名义上尽全力帮助这孩子。”米琐尔把手放在年轻骑士的头上，轻轻地***着。

于是范尼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又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的格琳兰，小姑娘此正举着一个玻璃灯罩，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把灯罩放了下来，“以后没有经过你的许可，我不会再吻你，”他说，“我真心希望你能快些好起来。”

“可是我不想再见到你。”小女孩毫不客气地说道。

就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在胸口一样，范尼倒退了两步，脸色变得苍白，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看出他正在克服自己的情绪，年轻骑士的胸口由于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

“那就如您所愿，小姐。”

说完他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头盔给自己扣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齐莲雅麼麼急忙跟了出去，然后就是两个人下楼的声音，接着从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和马蹄声，和范尼·里昂那句充满了忧伤的命令：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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