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门,我思来想去,如果不能弄明白,我恐怕死也难安。扬头望向正坐在墙头拨弄花瓣的白衣小鬼,我抿唇片刻,终究仍是开口说道:“……麻烦有人来了知会我一声。”
“咯咯。”白衣小鬼飘下来与我平视,“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都不肯承认呢。”
“呵呵,就是。”一只红衣小鬼忽然出现,将头倒立着看着我,我的下巴差点碰到它满是血污的额头,“你是要去阁楼吧?”
“咯咯——小心没命哦。”
“呵呵——小心没命哦。”
它们两同时浮到半空中,手牵着手转圈,旋起的下摆如同滚动的血液和丧礼的寿衣,它们挑起破了皮的嘴唇,似在嘲笑着什么。
我顿了顿,毅然决然地走向与我相隔不过百米的红木阁楼。
下午的太阳有些炙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走过一年四季永远开得旺盛的彼岸花,又再一次回到阁楼前。
一回头,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随着风上下起伏,摇摆不定,花蕊宛如一只只触手,张扬地欲要抓住什么,然后拖入底部,化为肥料。
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曼珠沙华,水之彼岸,三途川边,亦为死人,血为灌,肉为料,骨为盆,蜿蜒不止,伸往深渊。
我为彼岸,他为沙华,谁为曼珠……或死人?
踏上阶梯,木制的楼梯发出“吱吱”的、似不堪重负的声响。游荡在阁楼外的游魂闻到血肉的味道,一窝蜂地拥上来,伸出长而尖的指甲恐吓着要将我分而食之。
别过脸不想看它们渗入阴森的模样,可它们早已经将我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把头转向哪,入目的都是血迹斑斑。
皱了皱眉,我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地穿过它们有着窟窿、各式各样伤痕的身体,指尖触到了门。
冰冷刺骨的温度让我在如此暖阳下也不禁瑟瑟。
“啊——水家!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低低的抽泣声和高亢的尖利女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低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女鬼用它干枯得满是血痕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裤脚,被发丝稍稍盖住的双眼里射出恶意和阴冷的光芒。
我偏头不愿去看,没想反到迎面撞上一只被毁了容的小鬼。
它的头比常人大了一倍不止,人为的刀痕没经过处理已经腐烂,在脸上一颤一颤地,似乎下一刻腐肉就能掉下来。它朝我笑得灿烂,亮出一口白得过分的白牙,对在地板上不停蠕动咒骂的女鬼喊道:“妈妈!妈妈!”
“啊!”猝不及防间,走神的我被推了一把破门而入,回头一望,只有身子的无头尸站在我刚才的地方,小鬼恶劣地咧开了嘴……
“唔。”揉了揉磕到的部位,麻麻疼疼的,多半发青了。顾不上手,我正要爬起来,一抬眼,怔住了。
精致的小男孩靠着墙坐在床上,一身明显过于宽大的黑衣遮住了他苍白的皮肤。他似乎很惫倦的样子,半搭着眼睑,要睡不睡。从小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中尘埃沉沉浮浮,格外好看,一时间竟让有些破旧的木制阁楼变得金碧辉煌起来。
望着与我年岁相当又顶着同一张脸的小男孩,母亲说的半身和别人说的弟弟在我脑海中挥之不散,我踌躇片刻,缓缓走向他,“你……是谁?”
男孩仍半垂着头,面无表情。
我抿了抿唇,大步向前,脚忽而停在半空,惊悚地瞪着男孩的右侧方——
那是一颗人头!!
上下唇颤抖良久,我仍没能吐出句话来。那颗人头头发稀疏,明摆着是被人强行拉扯导致的。一张脸大概三十上下,睁大惊恐的双目,可仔细一瞧,又似是有着解脱与感激。他的眼珠一只已经被挖了出来,血水混着泪凝固在脸颊上,嘴巴、鼻子如同被利器削了一半,耳朵也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血肉模糊。看样子,死了不过半月,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定了定心神,不再去看那使我感到莫名熟悉的人头,把目光投到自始自终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小男孩,恶魔两个字毫无预兆地放大,用粗大血红的大字浮现在脑海里。
恶魔吗?即使多少被男孩身边的真人头吓到,但我从小就开了阴阳眼,类似的景像也见过不少,至多,也就是今天才见到属于阳间的真死人……而已。
深吸一口气,舒缓过于急促的心跳,一握拳才惊觉手心里都是汗。我还想上前试图与小男孩沟通,远远便望见宅院里的红、白小鬼往这边挥手转圈,心下一颤,再也顾不上其他,赶忙回去。
一路急奔好容易扶住大门微微喘气,白衣小鬼“咯咯”笑着倚在红衣小鬼怀里,阴森森地瞅向我:“咯咯,你母亲回来了哦。”
母亲?我直起身,整理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头发后,推开了门,果不其然,母亲端坐在石桌边,品着茶,柔柔地笑着,一贯白皙的脸似也为那一院子盛放的红蔷薇染上了两酡红晕
“妈妈。”我仰首望她,鼻尖里貌似嗅到朦朦胧胧的香味。
母亲放下茶杯,纤长的手指嫩如青葱,竟比那白玉杯更晶莹几分,映着茶杯说不出的好看。她拢了拢我散开的衣襟,笑眯眯地:“baby,你上哪儿去了?”
“去玩啦,一个人太无聊。”
飘荡在屋檐下的两只小鬼“咯咯”“呵呵”地不断大笑,好像在嘲笑撒谎的我。
所幸母亲并不多问,只是噙着笑,摸了摸我的头:“baby,不要去太远的地方,会被人拐走呢。”拉起我的手,母亲抱起了我,将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温柔而小心地系在我的脖子上,目光中含着眷恋,吻了吻我的双颊。
“baby,你要一直乖乖的哦。”
“……嗯。”摸着还带有母亲体温的玉佩,虽然觉得母亲今天不大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只好作罢,不再去钻牛角尖。
“baby,看着我。”母亲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注视着母亲柔和的眸子,不明所以。
母亲似是叹了口气,声音显得飘渺不定,“听着,baby,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沙华是你的半身,你一定要相信他。Baby,妈妈爱你,爸爸也爱你……”
沙华?母亲,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头越来越重,努力打起精神想听母亲说的话却徒劳无功,我终究是抓着母亲的衣服陷入黑甜的梦乡……
“恭喜少爷!夫人生了个男孩!!”
“快、快抱来给我瞧瞧。哈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是啊,少爷,小少爷长得真像你呢。”
“管家,你就会哄我开心,刚出生的孩子还没长开呢。”
什……么声音?我呆呆地跌坐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说话声使我头疼欲裂,是梦吗?
“……老公,叫baby彼岸好不好?”稍显清冷的女声响起,不一会儿又消散在一望无际的空间里。
“彼岸?水彼岸?好好,就叫水彼岸!”
我瞪大了眼,那是母亲和父亲?!震惊地环顾四周,迫切地渴望见到从未谋面的父亲,然而,除了望不到边的无止尽的黑暗,我什么也没能看见。
对话仍在继续,父母谈论着他们刚刚出世的儿子,兴奋从语言里透露出来,我不安的心情不由平静下来,仔细地倾听。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在听广播剧。以回忆为剧本的广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