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然躺回到自己的床上。
天花板趴着一只女鬼,长长的沾着血的头发垂下来,险些触到我的鼻尖。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它的头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面对我,翻着白眼的另一边眼有着一个血窟窿,血泪干涸在青白的脸上,灰白的唇中伸着一根猩红的舌头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伤痕。
我司空见惯地移开视线,一摸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起床穿鞋,我“蹬蹬”地拉开房门,母亲逆着光端着食物立在房门口。
“母亲。”
“伤还没好,不要乱跑。”母亲从光里走出来,弯着眼笑。
“……是。”我让开路,母亲优雅地进屋,不忘带上门。
我沉默地看着母亲布菜,母亲淡笑着不为所动,给我夹菜,始终不提祖母失控的事,却也不像是闭口不谈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不在乎,从来没发生一样。
“妈妈,沙华是恶魔吗?”不知怎地,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话脱口而出。
母亲笑容不变,从包里掏出纸巾拭去我嘴角边沾上的米粒:“baby,你真想知道?”
明明是正常不过的询问,我仍敏感地嗅到母亲温柔下的一丝威胁,我缩了缩脖子,无论什么时候母亲总是带着笑容,即使她正在气头上,想看她摆出愤怒的表情都是徒然,她脸部的肌肉如同不是她控制,只能从她清冷的声音来判断情绪。
可是,我还是很想了解事情的始末:“嗯,我想知道。”
母亲不说话了,垂着头似在思考,我只可以看见她尖尖的下巴和翘着的唇角。
“baby,这不是你应该管的。”母亲倾过身子吻了吻我的脸颊,“妈咪只能告诉你,沙华。……是你的半身,你能相信的人。”
半身?我抿紧了唇,半身有太多的含义,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还想再问,母亲早已收拾好餐具,徐徐移至门边,摇曳的红色衣裙间,母亲状似想到什么回首冲我一笑:“baby,最近不要出门哦。”
看着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用去想,我也知道母亲脸上一定在笑。
夕阳即将落下,余晖一丝一点地被黑暗所吞没,我从窗口凝视着花海里的阁楼,久久伫立。
自从祖母失控,母亲又不肯我出门后,我天天趴在窗台上,注视着神色匆匆的佣人,偶有几个注意到被阴影遮住的我,也是略带慌张地向我问好便如撞了鬼似的飞快离开,全然不见昔日水家金佣的风范。
“彼岸少爷,夜深了,请早点休息。”两鬓花白的老管家从燕尾服里掏出怀表看了看,不含半点情绪地提醒我。
我歪头撇向别处,现在宅院里的空气压抑地使人窒息,所有人都远远地避开我,有时能听到八卦的小佣人说着什么“恶魔”“阴阳眼”“消失”之类的,每当这时,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去看那座与世隔绝般的阁楼,
“少爷。”老管家纵满皱纹的老脸上,浑浊的双眼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即使黑色礼服仍旧服帖笔挺,他的腰杆在岁月的冲击下也已微弯。他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揉了揉我因长久伏在窗沿而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里多出了点温度,“少爷,别着凉了。”
我仰首望他,他似乎正透过我去回忆另一个人,那一个人,八成是我那无缘无故消失的父亲吧?不经意地一瞥,一朵红蔷薇伸展着身姿绽放着,穿过老管家的肩,那鲜艳欲滴的红色顷刻间成了深沉夜色里唯一一抹亮色。
“嗯,晚安,管家。”
“晚安,少爷。”老管家右手置于胸前,朝我行了一个标准的执事礼,目睹我关窗后,才拖着疲劳不堪的躯体离开。
而我,通过窗缝,目送他老态龙钟却始终挺直如松、不再年轻的背影没入夜幕中,莫名感到心酸。
其实我知道,老管家一直都在等待他的少爷回来,就像母亲、祖母一直等待一样,几年如一日,哪怕他们比谁都知道,他们的等待太徒劳。
蓦然,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窗缝的另一头,一眨不眨地瞪着我,裂开的血盆大口阴狠地向我笑,划满刀痕的脸孔显得分外可怖。
我目不斜视地“咔——”地一声彻底关上窗,回床。
半身……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阁楼……
连续半个多月后,母亲都没有再到小院看过我,佣人大多不愿沾上所谓的晦气避我如蛇蝎,除了管家偶尔来送些东西便是佣人固定的清洁时间,小院才有人踏进。
就这样,一日一夜,小院变得越来越无人气,墙壁上蜿蜒的红蔷薇却是越开越盛,到最后,连大门处都挂上了怒放的红蔷薇,美丽而冰冷。
宛如一墙之隔的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