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人影在窗纸上晃动,犹如清澈水面的浮光掠影。她起身走过来为我开门,手伸向门沿时踟蹰片刻。
“阿娘。”我用指背轻轻敲门。
她打开门迎我进去。“优昙,快进来,你什么时候回宫的,告诉阿娘也好去接你,看起来怎么又消瘦了呀,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开门时,瞧见她眼睛很明亮很有神,后来她总是低下头盯着地面。一些透明的水滴从面颊上掉落下去,倏地洇湿地面。我才知道,那哪里是很明亮佷有神,根本是满眼眶的泪水。
我跨进门槛进到房里,她很快就松开我的胳膊,自己坐在鼓凳上用衣袖擦拭泪渍。我静静站立着,低眸看她约莫整理好,才坐在正对她面的鼓凳上。
“阿娘,女儿很好,离开咸海的这段时间,女儿日日都在想念阿娘。”其实,每次看见她落泪,我就会不知所措,双手在膝盖上不停纠缠。
她抬起头,泪渍已被擦干,双眼微微泛红。“在你离开的这些时日,我想过很多以往没想过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会一去不复返,自此以后为娘可能就会独自一人孤苦终老,倘若某日你能回来,为娘肯定再也不强迫你伤害你责怪你。”
阿娘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块微微发亮的晶石簇上。“这么多年来,我仿佛被悲伤和怨恨蒙蔽双眼,整日借酒消愁,拿自己最亲爱的孩子撒气,直到那日看见你离去的背影,为娘才意识到你是为娘的依靠,是为娘的宝贝,用命疼惜还来不及,为娘怎么就老眼昏花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我抽出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阿娘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以往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即使再后悔也是无用,那么就让它烟消云散罢,女儿能够理解阿娘,况且我也曾因为这件事逃离咸海,想必当时阿娘也是非常伤心的,若是放在谁的身上都很难处理妥善。”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你不责怪为娘,从今以后阿娘有你陪伴也是心满意足了。”
我微笑,对她摇摇头,然后疑惑地问道:“阿娘,女儿刚回宫,有些事情还弄不明白,所以想来问问你。”
“哦,是什么事情?”她松开我手,两只胳膊放在木桌上。
我往她那边凑近然后低声说:“阿娘,女儿刚回阿修罗王宫时,曾遇见仆役房的莫梓修,他应当算是女儿的好友,所以也算有心曾照料过百花圃,我和他谈话间却无意听到他说,他说王后乜零姬派我出海外采花,女儿不懂,如果王后有意隐瞒,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的目光从那块晶石簇上移开。“那日,你离开阿修罗王宫以后,王后就命令在场的所有人,均不得向外谣传这件事情,并且她对外宣称你只是出海外采花,你仔细想想这件事情都提及哪些人,并且还有谁没有知道的。”
“难道是阿爹,将军?”说出他时我就有些迟疑。
“前不久持地山的战争胜利,我阿修罗族获得许多丰厚珍宝,这些功绩可都要算在华千魂的名上,虽然当年阿娘令他遗忘,可那件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幸好百年的时光足以掩盖许多东西,如今若是忽然提起这件事情,王后约莫是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吧。”她说完,轻轻叹息。
我想想也是,心生疑惑又侧过脸去问:“原来如此,如果当时那件事情人尽皆知,那么总会有人无意间告知阿爹,可阿爹为什么半点都不知道呢?”
“那是因为血祭之怨的存在,不管当时别人对他说过这件事情多少次,他还是会当做没听见般遗忘,可现在和以往大不相同了,血祭之怨已经遭到破坏,它的力量也已经削弱很多,你的容貌已经变成原本的模样,总是百年的时光掩盖住过去很多东西,可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件事情,他就不会再遗忘,他就会想方设法查证,只怕到时候任谁也无法阻拦。”
我听着就把胳膊撑在下巴下面。“所以,王后才封闭这个消息,再者如果有将军的妻女在手,纵使将军权势再怎么深厚,他还是不得不顾及我们,看来王后有意拿我们做筹码。”
“是啊,所有的事情,看似表面那么简单,其实都牵扯到很多方面。”阿娘说完将久坐的身子直了直。而我似乎也有些倦意。
“阿娘,夜已深,女儿会常来这里坐的。”我将胳膊放下,从鼓凳上起身。阿娘也跟着起来,将我送出清净房后才合上大门。
阿修罗王宫中的夜色朦朦胧胧。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道路是那么熟悉。尽管夜色黑暗,可我已经不再畏惧这黑暗。我走着走着又想许多事情。王后有意拿我们做筹码,那么我想要阿爹和我们相认,应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事情又变得难办了。
我看见黑暗,走进这片黑暗,试着伸手触摸这片黑暗,这片黑暗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无法逃避,就如同无法逃避这样的宿命。我只好接受,接受这样的宿命,接受黑暗将我笼罩,而我仿佛变成了光明,变成了宿命里的旁观者。
可是,有许多事情,我还是无法选择旁边。因为命运总会把清澈的水搅和得浑浊不堪。
当我走进落花坞,发现阿香和花潆都早已歇息。洗漱好以后,我也就准备歇息。当我躺下时看见木桌上搁着的晶石,它的光芒将墙壁上的画点亮,远远地就能看的很清楚。它是杰定王子送的画。回宫后是否也该去见见他?欣赏几眼后我就合上眼睑。
——
“这棵,这棵,还有这棵,这些都应该修剪了。”阿香捻着朵小花,指着面前一棵又一棵茂盛的花草。我拿着花剪修剪一棵又一棵的花草。
大家把花照料得很好,但修剪的事情还是有我来做最好。
阿香飞快地跑过来,将小花放在口中噙着,望着修剪掉的那些枝叶和花朵,眼里迸射出夺目的光芒。“这些归我,这些都归我。”
忽地,她又说:“她的气味,她怎么又来了,我们才刚回宫第二天,她怎么就又来了。”